“殿下!多一日,我黎国边疆男儿便多死数十人,殿下!殿下三思啊!”有激动的言官难以抑制住情绪,吼了出来,接着便是其他人声声的“殿下”,像是浪涌一般涌动在她的脚下,托着她走。
“男儿报国本就是为了黎国,怎么在诸位同僚的口中,他们的死都是为了公主了是吗?”梅韶厉声喝道:“诸位同僚要是真有这样的护国心志,不如捐献银钱来支援前线,而不是在此空口白舌地爱国护国!”
“梅相,您是上过战场的,您最知道战线拖得越长将士们便死得更多,您和他们可都是有袍泽之情,您这样说,死去的将士们不会心寒吗!”
梅韶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官亲身经历过战场杀伐,都没有以此威逼公主,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替我,替死去的将士在这里讲什么袍泽之情,凭你们远在平都,高坐明堂吗?”
赵景宁的步子顿了一下,梅韶不欲再和他们多言,缓了声音对赵景宁道:“公主,走吧。”
两人一路无言,一直到了落枫斋。
青玄正好在屋中写符纸,赵景宁走了进去后,居然朝梅韶道:“烦请梅大人在屏风外头等一会。”
梅韶踏了一半的步子顿住了,站在屏风外头等着。
大半人高的屏风挡住了梅韶的视线,他只能依稀辨认出赵景宁和青玄的影子,但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却很清楚。
赵景宁抱着剑匣,坐到了青玄的对面,没有任何铺垫,直接道:“拿上剑,带我走,好吗?”
微风吹过把赵景宁的平和的声音掰得破碎,却似一个重锤砸在梅韶的心上。
梅韶在屏风外顿住了,他没有想到赵景宁会当着自己的面这么直接地去要青玄带她逃走。
青玄没有说话,屏风内外都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中。
他们的身影印在屏风上,像是被人遗忘的皮影戏,失去了丝线的牵引只能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
良久,青玄缓缓地伸出手,在要触到赵景宁头发的时候又往后退了半步,最后落在了对面的剑匣上,化成了一下不轻不重的抚摸。
“公主累了。”他说。
“好。”赵景宁似乎轻笑了一声,站了起来,离了桌子,转过屏风。
好似刚才在里间说话的人不是她一样,又好像是带着做完一件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事的释然,赵景宁眼中的沉默都变得通透起来,她朝着梅韶道:“梅相,陪我进趟宫吧。”
梅韶一下子意识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就往屏风后的身影看去。
那个影子像他们刚来的时候一样,坐直了腰杆执笔而画,只是顿了半晌,还是没有落下一划。
剑匣就在他两掌远的地方,却如此遥不可及。
第185章 嫁东风
已经快要入夜了,梅韶和赵景宁还在进宫的路上。
赵景宁看着梅韶没什么血色的脸,愧疚道:“梅相的伤还没好,麻烦陪我跑了大半日了。”
从上了马车后就一直揣着事的梅韶终于在赵景宁出声后忍不住了,直接问道:“公主进宫是要做什么?”
“求皇兄准许我和亲。”赵景宁浅浅一笑,眸子里皆是释然,“凉国太子想要的是我,那我过去就能解皇兄之围,何乐而不为呢?”
“这件事没有公主想得那样简单。”梅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都怪臣,要不是臣一时失察,中了小人诡计,北地也不会如此被动。”
“既然是奸小,总会想尽办法阻拦,这不是梅相的错。”赵景宁轻声道:“梅相已经为赵家,为黎国做得够多了,我这个冠着赵氏一族名字的人总得也做些什么。”
“我不像皇姐,皇姐从小有父皇教诲,学得是经世之法,而我不一样,我不懂国事,不知政治,但我知道,你们需要时间,黎国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赵景宁看向梅韶,问道:“你们和皇兄之间的政事我不需要知道的太过清楚,但我需要知道你们要多少时间。”
梅韶怔了一下,原本他以为赵景宁是赵祯娇养的闺阁女儿,和她自己说的一般,不怎么懂朝堂政事,可如今听得这番话却觉得平日里众人是忽略了她,娇养闺中未必就没有一颗通透世事、练达人情的心。
可一想到她这样的通透练达都是在委屈自己,梅韶又觉得不忍,“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有陛下在,公主可以不嫁的。”
赵景宁抿抿唇,话也放柔了,“一直以来,皇兄都替我挡着这外头的风风雨雨,我不能在宫墙里躲一辈子,我也是会长大的。记得当年皇姐比武招亲的时候,我还和皇姐说着傻话,说我以后想要出平都看看,这样的傻话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便有了。”
“梅相应该不记得了,在梅相十几岁的时候经常带些江湖上的小玩意儿献给贵妃娘娘,那个时候我和兄长不得宠爱,这样的小玩意儿我本以为没有我的份,可每次贵妃娘娘给各个皇子公主的时候,都不会忘记给我。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平都外头的黎国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再后来,皇兄夺位,将我安置在落枫斋。青玄道长看着不是尘世之人,但我能感受他身上脱不去的侠客心,那一定是年少时就深深烙在身上的痕迹,以至于就算在这枯燥而重复的斋中清修,也没有减去半分。原先我是想去看看平都外头的样子,可现在我又贪心了些,我想和他一起去看看。”
“我是个自私的人,身为公主,我却没有把家国放在了第一位,先私自去问了他能不能带我走。”赵景宁笑着笑着落下一滴泪来,“可如今我得到答案了,既然全不了私心,那就全大义吧。世事本就难全,总是要全一个。”
“公主,这条路很难走,你就算随意在平都选一个儿郎,有陛下撑腰,必定能安安稳稳,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可凉国并非净土,公主嫁过去是要吃苦的。”梅韶苦口婆心地劝道。
“一辈子……”赵景宁低头苦笑一声,“自古婚丧嫁娶,逃不掉的,不是他,我和谁成亲都没有什么分别。”
“公主……”
“我心已决,绝不更改。”赵景宁轻声但坚定,“我想要梅相陪我进宫就是想要梅相帮我说服皇兄,朝臣们说的没错,没有谁能比浴血奋战的梅相更有资格提出公主和亲。”
“陛下他不会同意的。”
“他会的,前线死了那么多人,他们是儿子,是哥哥,是丈夫。值此关头,谁的兄弟姐妹都可以牺牲,唯独赵家的不可以吗?”赵景宁道:“皇兄他会答应的。”
她掀开马车帘,前方已经到了皇宫城下。
宫门掩映在浓重的暮色中,赵景宁的车驾连夜进宫,直到第二日傍晚都没有出来。
没有接到宫中的任何消息,早朝停了三日,群臣慌张地在宫门外等着消息,直到第三日傍晚,白秉臣被召入宫,不过半个时辰后,他从那座紧闭着的大殿中走出来,他的背后,是殿中跪着的公主和高位上颓废的君王。
白秉臣一步步走下崇明殿的台阶,看着跪了一地的朝臣,而此时日薄西山,余光都吝啬地不肯往这阴冷的殿中多撒上一些,他脑海中略过赵祯疲倦的脸和赵景宁坚定的眼神,有万千难以言喻的思绪扰乱在心头,最后涌入喉间,吐出唇间,只是短短的一句交待礼部尚书的话。
“礼部准备好章程,陛下准许,景宁公主择日和亲。”
——
和亲一事定了下来,朝内朝外都松了一口气,远在北地的战火也暂且歇了下来,凉国频繁派使者来催促和亲事宜,都被赵景宁以各种理由拖延挡了回去。
凉国派来的使臣个个都受过这位公主脸色的,赵景宁不是嫌弃送来的聘礼中翡翠水色不好,就是说派来的几个迎礼嬷嬷没有一副吉祥面相,从黎国到凉国跟在她后头折腾,足足拖了两个多月,直到秋风起了各项章程才勉强入了这位公主的眼,礼部又择了几个上好的日子供她选择,最后敲定了九月二十三大婚,最迟九月初公主就要准备好从平都出嫁,一路红妆,直到燕州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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