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秉臣心中焦躁,恨不得像在南阳一般,和他同赴战场,可他也深知,自己是梅韶前线厮杀的坚实后盾,只要他不倒,送往北地的粮草就不会断。挡下平都的明枪暗箭,梅韶才更有胜算凯旋归来。
他守朝堂,为北地将士,为黎国国运,也为纵马银枪的那一人。
——
北地军营。
梅韶端着个碗站在沙盘面前,扒拉两口饭,又腾出手摆弄沙盘上的红旗。
李安如今彻底掌控了姜国的朝堂,也算是梅韶的一个助力,可经过吴禹一事后,梅韶也变得谨慎许多,他特意让晟亲王领兵守韩阙关,就是为了能够震住李安。宁愿做一个多心的小人,也不放过可能的隐患,梅韶如今行事倒有几分白秉臣瞻前顾后的意思。
褚言刚送了晟亲王回来,掀开账帘,正见着梅韶在推演沙盘,出声道:“王爷已经启程了,今日晚间便能到韩阙关。”
他犹疑了一下,还是道:“我们刚和李安搭上关系,就让晟亲王去守关,是不是太刻意了些,李安会猜到将军的想法,到时候合作面上彼此都不好看。”
“唔,他确实会猜到。”梅韶应了一声,手在沙盘里抓了一把沙子,看着它们在自己攥紧的手中慢慢流下,“他会知道我这是为我们之间的合盟加一道锁。况且,就看我让过去的是晟亲王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他便应该谢我。”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梅韶的眸中闪过一丝黯淡,“这还是孟烨提醒了我。”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若有朝一日见凉兵倒旗而走,便是黎国可总攻之时。
这是孟烨拒绝和褚言走后,托他向梅韶带回来的话,他问褚言要了一味可以人身传递的慢性毒,便待在了凉国王庭。梅韶将此事告诉镇北侯孟倚林,孟倚林默立良久,说了一句,“他枉为人子,却足言忠臣。”
而后,两人便默契地再不提孟烨。
“还有一件事,平都运过来的粮草在午蒙岭遇到山火,烧毁殆尽。如今军营里的粮草还够一个多月,将军要不要写封信回平都?”
梅韶挑了挑眉,“烧了?看来是有人不想我胜。有砚方在,粮草的事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平都也非净土,砚方不在我身边,我总是忍不住忧虑。还没有砚方的信吗?”
“没有。”褚言道:“剑十六在那儿呢,将军放心,白大人应当是在忙粮草的事情,一时顾不上书信。此事我也会封好口,不让军中其他人知道。”
“但愿如此。”梅韶忽然反应过来,问道:“你还记得我们这段时日和凉兵交手的次数吗?”
“最近?”褚言想了想,惊道:“算着日子已经有八.九日没有凉兵的动静了,往常三四日凉兵总会来叫阵,最近怎么……”
梅韶冷笑一声,拍了拍掌心中的细沙,目光深邃,沉声道:“我们军中知不知道粮草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凉国那里应该早就知道了我们粮草短缺的事。因为这件事就是秦承泽最自得的手笔……难怪他故意在消磨作战时间,怎么打都是一味的守城,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那怎么办,眼见着就要入冬了,雪一下,北地就越发冷了。骑兵难行,雪中又难掩藏行迹,粮草更加匮乏,若是不能在年前分出个胜负,局势便如山一边倒,难以转圜。”
“他如今的稳得住不过是一时的,有孟烨在那里折腾着,他巴不得早早取了我的项上人头。如今我将一把刀送到他的手上,给他十足的机会来杀我,你觉得他还会忍得住吗?”梅韶轻声道:“只要他想抓住这个机会,就不得不出兵,出兵便会有变局。”
梅韶给了褚言一个眼神,艳丽的眉眼在摇晃的烛火下恍若妖魔,透着令人胆寒的冷意,“传信给李安,让他和秦承泽好好地做一笔交易,放他入韩阙关,同时,将这个消息秘密告诉孟烨。”
“放凉兵入韩阙关?”褚言惊道:“韩阙关一旦入了凉兵,往后不过百里便是城池,凉兵夙夜马行就可到达。一旦局势控制不住,黎国北地必失,这是一步险棋啊!”
“不险,怎么求胜呢?”梅韶眼中略过狠戾,“韩阙关,一线谷,就在那处做个了断吧。”
褚言目光微动,应道:“那我现在就去传信。”
“等等。”梅韶忽而叫住了他,起步走到书桌前,铺开纸张,落笔稍顿,“你顺便叫人把这封信送到平都白府,我置身自己于险境,怕他担忧。”
第191章 入死局
秦承泽入韩阙关的军情急报一传入平都,朝堂上就闹了开来。
以御史台的两个有弹劾权力的言官为首,言说梅韶之罪的官员越来越多,原本被白秉臣压下去的风声再起,足有燎原之势。
而从北地战场上逃回来的两三个老兵更是将这场争端推到了顶峰,他们在京兆尹府衙门前喊冤,字字句句皆言自己是北地老兵,不畏生死,若不是梅韶通敌叛国,将数万将士的性命拱手让与他人,他们也不会做了逃兵,跑回平都来求一个公道。
若真是构陷,白秉臣还能够彻查,以此堵住平都悠悠众口。难的就是白秉臣私下审问过那几个老兵,也派人去查过他们的底细,他们字字句句都未曾说谎,反而是佐证他们口中梅韶之罪。
赵祯已经给了白秉臣时间和人力去查清此事,可几日过后并没有能够洗清梅韶嫌疑的有力证据,赵祯只能在朝堂上彻底将此事掰开,给朝臣和百姓们一个交待。
殿中吵得是不可开交,赵祯盯着咄咄逼人的御史台谏官,隐隐头疼。
“陛下,梅相不臣之心非今日才显端倪。梅相本身是先帝时期叛臣之后,陛下宅心仁厚,加以起用,也不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登上左相之位,只是因为是白相举荐,陛下过于信任,才交付大权。如今细细想来,苍山之事何等惨烈,梅相对皇室、对陛下,就没有一点怨怼之心吗?李安梅相在南地六年,素来交好,李安放凉兵入韩阙关,多半是梅相的主意,更何况凉兵借道姜国,梅相竟没有丝毫阻拦……”
“怎么没有阻拦!”白秉臣打断言官的话,逼问道:“大人对北地战情如此明晰,难道不知道梅相早就让晟亲王去守韩阙关,若梅相有意放凉兵入关,为何要多此一举!”
言官嗤笑一声,梗住脖子道:“晟亲王和那位姜国太子的关系,整个黎国何人不知,梅相怕是故意派王爷去韩阙关,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前段时日的粮草被毁,多半也是梅相的表面功夫,有天灾人祸在先,他便能撇开关系,洗清嫌疑。”
赵祯冷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朕的皇叔也勾结敌国,犯我黎国?”
“臣不敢,晟亲王向来中正骁勇,说不定是梅相以家国大义哄骗于他,晟亲王应当并不知情。”
“梅相要是想要反,南阳之乱何以舍生忘死,深入敌营,为陛下平定南方,重掌军权?”白秉臣厉声道:“若无证据,空口白舌污蔑朝中左相,当以重罪。”
“陛下!”言官撩袍而跪,道:“臣既然在此进言,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自梅相入朝堂以来,所做数事,看着是为国为君,其实另有深意。沧州漕运,陛下派其疏通水道,梅相不顾朝中法度,私自处置威虎山众人,可见其囿于私愤,不尊朝中法度;韩阙关李安越关而走,逃向北地,究其根本,是梅相谏言,请陛下派晟亲王守关,才有此疏漏,如今他重蹈覆辙,再让晟亲王去守韩阙关,其中深意不得不让人多想;南阳之乱,梅相领晋西军抵抗南阳大军,在胜负未分之时解鞍下马,丢下晋西军,投靠任和铭,亲攻吴都。这桩桩件件,可见梅相之心,不尊陛下,目无法度。当初内乱还可姑息,如今外敌陛下若是还一味放手梅相军中之权,黎国未来不知身在何处,请陛下三思。”
威虎山之屠,韩阙关之谋,吴都城之叛,皆是梅韶兵行险招之果。梅韶虽出身将门,可性情本就洒脱,被江湖浸淫甚多,在军中之谋不似传统行军那般古板,又加之威虎山之时,白秉臣和梅韶还未完全解开心结,仍旧势同水火,韩阙关之谋,白秉臣和梅韶也未曾互通有无……而且这两处白秉臣未曾多加遮掩,也是因为当初他还存了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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