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他回神一笑,话语温和却隐隐警告:“范尚书不会为了救人心切,编了个人来骗我吧?”
“怎敢。”范鸿信低头行礼,却感到脖间一阵冰凉,是白秉臣起身用扳指敲了敲他的脖颈,撂下一句轻飘飘的话:“知道就好,今天把你手中的兵力囤防图送过来。”
“是。”范鸿信咬着牙答应了。
这兵力囤房防图涵盖黎国各地兵力驻扎,地方将领关系。仗着这张他在先帝时期考察的图,他才能有了投靠白秉臣之资。这些年来一直舍不得拿出来,本想官场风云变幻,哪日深陷囹圄,手上有此图,可以换得自己一条性命。
可白秉臣言中之意竟是要拿这张图来换得他出手相帮,范鸿信心中不舍,却也只能咬牙答应。因为他心知这桩案件背后的漩涡足以把他拉扯下去,此时不服软,他的仕途就要到头,不如放手一搏。
待到脖间的凉意散去,范鸿信才敢抬起头,看见那袭蓝袍衣袂翩飞而去,消失在转角处。
白秉臣不似之前步子缓慢而佝偻,他束冠挺立,脚步从容,只是一个背影,让范鸿信不禁想起他高中状元之时,也是这样地意气风发地往大殿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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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内。
赵祯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和张九岱对弈许久也不觉得疲倦,依旧兴致勃勃的,直到福顺弓腰提醒他白秉臣求见,才放下手中黑子。
赵祯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张九岱,笑道:“请进来吧。”
看到白秉臣行走如常,张九岱不免黑了脸,出口嘲讽:“白相近日抱恙,连早朝都不上,原来是请名医治好了腿啊!”
赵祯面上不见惊讶,只是淡淡笑着,熟稔道:“腿修养好了?”
见赵祯知道此事,张九岱也不好多加打压,打量着他们二人的神色。
白秉臣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倒是赵祯神色复杂,看着是知道白秉臣腿疾痊愈的事情,神情上却看不出高兴,反而有几分恼怒,想当初赵祯可是为他腿疾一事自责不已,现下的态度倒很是奇怪。
他这头还在打量,就听见赵祯直截了当地开了口:“白卿是为了陈家一案而来?”
提到这个案子,张九岱猛地知晓白秉臣的来意,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是。陈家一案颇有蹊跷,陈家孤女一言之词,不可全信。陈家父子皆在郊外荒庙惨死,她一女流,如何逃脱?”
“白卿还没看过案状吧?”赵祯笑着示意张九岱把此事案状拿给他看。
白秉臣接过略略一扫,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京兆府尹严朔的儿子严长嗣不学无术,爱喝花酒,见遍平都花魁,浓妆艳抹都看得多了,突见陈绮云这样一个清淡雅致的,动了些歪心思,几番动手动脚,被陈家父子发现。
陈满自知斗不过京兆府尹,连忙和儿子陈平商量,选一门亲事将女儿嫁了出去。因陈家素来和京兆府尹家的管家周叔有些交情,偷偷拿到了出城令,当夜就一抬花轿将女儿嫁了出去。
谁知那些惯会讨好严长嗣的泼皮破落户们得了消息,偷偷告诉了严长嗣。
严朔年近四十,只此一子,溺爱非常,平日里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见陈满居然勾结自家管家,要把陈绮云嫁给他人,心中怒气难平,早早地和人埋伏在城外,见那花轿一路向南,走到囫囵庙这处人烟稀少地,便出来争抢。
两帮人争执之下,陈满父子及家丁和严长嗣带来的几个地痞混打起来,一时两边动了杀心,几番乱砍后两边都倒下不少。
严长嗣在拔刀刺向陈满父子时被陈绮云用石头击中头部,晕倒在地。
陈绮云见此血腥场面,只敢躲在佛像后面。一直等到天亮之后,看严长嗣醒来仓皇逃走,她才敢现身,前往京兆府报案陈冤。
案件叙述清楚明了,尸体运出,经辨认,也确实如案卷所言。经仵作初验,陈满父子身上伤口和落在荒庙里的宝刀一致,而这宝刀正是前段时日,严长嗣当街在一个耍刀的江湖客身上强抢过来的,围观的百姓都能作证。严长嗣极爱此刀,日夜出入都不离身,是万万抵赖不得的。
在白府范鸿信说得并不完全,遮遮掩掩地省去不少,直到当下白秉臣见了卷宗才清楚这其中的关窍,不由在心中暗骂一声这个老奸巨猾的,面上不显,抬起头问道:“那陛下是作何打算?”
“白卿久居府中将养,想必不知此事在平都城内闹得是沸沸扬扬,严朔本就功绩不显,在百姓之中声望不高。此事一出,民间争论甚嚣,他实在不宜插手此案。再加上此案涉及他的亲子,还是交给三司协理更为妥当。”
白秉臣地目光落到赵祯和张九岱下得那盘棋上,棋盘黑白交错,已至收官时分,想必二人已在此下了不少时候,对于陈家一案,陛下心中已有谋断。
他只好以退为进:“陛下所言极是,既然如此,臣会亲自盯着刑部交付案情,看着三司协理,以示公正。”
见白秉臣言语之间是要插手此案件的审理,赵祯只是将眼看向张九岱,笑着询问:“张卿可也要旁听此案?”
“两相监审,倒让百官议论是出了多了不得的事情,臣相信白相向来公允,不会偏私。”
看两人都各退了一步,赵祯慢悠悠地落子打吃,张九岱睁着眼看了半响,也没有自己的落子之处,只好弃子:“陛下棋艺精湛,老臣实在不敌。”
“你哪里是不敌,只是心思不在棋上吧!”赢了棋,赵祯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起来,颇为恩赐朝白秉臣道,“既来了,去看看你姐姐吧!朕也困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看着两人告退,并肩走出去的背影,赵祯欣慰地笑笑,朝福顺招招手:“朕登基时就觉得,白卿能立于朝堂之上,是朕之幸事。如今见两相并肩而走,心觉黎国兴政有望。你看这二人,谁更甚一筹啊?”
福顺见陛下语中似有指代,嘻嘻笑着装糊涂:“老奴只管宫中小事,哪里敢议论两位大人?”
赵祯收敛了方才的喜气,似笑非笑地盯着福顺道:“既知自己的职责,你就盯好宫中,不要放任手下人做了不体面的事情,坏了你的名声。”
福顺吓得顿时跪下,冷汗津津,道:“老奴不敢。”
他跪了许久,直到赵祯小憩醒来唤添茶,才敢起身。
那方白秉臣出了勤政殿,应付着和张九岱寒暄几句,就由着内侍引往后宫皇后居处去。
张九岱转身疾步出宫,坐上回府的马车,对着身边一个小厮道:“去告诉梅韶,白秉臣旁听三司审理,让他务必在这两天把名册找到。这次一定要把范鸿信给拉下来。”
第34章 往生塔
夜市正中坐落着平都最大的赌庄千金台,门楣上斜斜地点着一盏青色的灯,进进出出的人,有哭有笑的脸都被这诡异的青色晕染得神色癫狂。
千金台的盲奴耳力极佳,只听得白秉臣进门时门上风铃的轻响,立马笑容满面地出来迎客,引着他往里走。
白秉臣刚停下脚步,那伙计侧耳倾听了一会,也跟着停了下来,笑着问道:“贵客?”
从袖口摸出一块精雕细琢的蜉蝣白玉坠,白秉臣借着衣袖的遮掩把它放到伙计的手里。
摸索着手上的玉蜉蝣,伙计的神色不再是浮于表面的热情,平添了几分尊敬。
他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白秉臣熟络地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一扇暗门。
铁链的上下摩擦声被门外嘈杂声掩盖,即便只是一墙之隔,外头的赌客也发现不了任何异状。
白秉臣随着伙计踏上木板,木质的空间只能堪堪容下两个人。确认白秉臣已经站稳后,伙计拨动一边的机关,他们缓缓降落。
待到门再开,外面已然是和赌场不同的世界。
这才是鬼市真正的所在。
深藏在地底的幽冷气息扑面而来,按照惯例,白秉臣从一旁画着恶鬼的面具中挑选了一个,戴在脸上,就轻车熟路地往其中一条岔道而去。
这里像是一座下沉到地底的孤城,鬼市之中,道路交错,两边楼台林立,小摊挤满了道路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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