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季蒲留在白府照看熬药的小学徒,他跑得急,歪斜着帽子,连鞋都跑掉一只,进门被门槛绊了一下,干脆就踉跄着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天子脚下,官兵围府,可不是什么小事,季蒲只感觉脑中“嗡”的一下,什么前朝苍山事变,官兵围府缉拿的事儿一个劲儿往脑子里蹿,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浑浑噩噩地,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跟着那个小学徒到了白府门外。
白府的门口官兵林立,都打着火把,照得门口的石狮都透亮的,整齐划一地把白府围了个圆,人虽多,却没有半点多余的声响,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滋长。
夜风一吹,打得季蒲一个激灵,才回过神。他强压下心中纷乱如麻的想法,躲在街边商铺的角落里偷看。
这次出动的人不少,把白府围得是密密实实。季蒲看不见前面的情形,只好盯着后排小兵的盔甲看,可惜他少在平都城里行走,辨认不出这是哪个军营的服制,只好在角落里干着急。
正急着,听得大门一声响,似是有人出来。
随后就听见季叔的声音响起:“王将军星夜前来,有失远迎。只是深夜来访,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有何深意?”
显然王震在外面等的时间不短,才敲开白府的大门,心中有些气在,正准备摆点脸色。见来人是白府的老管家,也只好忍着气性,朝他行了一礼,道:“巡防营夜间巡查,发现有小贼进了白府,特来查看。”
平都城内官宦人家的管家可不是能小觑的,小到内院家事,外到访客接友,大多都是管家包揽,可谓是官老爷们的心腹。
看着季叔佝偻着背,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眼睛倒是雪亮地盯着他,王震心知这个老头不好糊弄,微微前倾,耳语道:“那个小贼前几日偷了驸马的腰牌,兄弟们追查至此,免不了要入府查验一番,这也是为了白相的清白着想。”
这些年来巡防营的懈怠,平都里稍微有点脸面的官员都是知道的,只是不和自己利益相关,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夜王震竟勤劳到半夜出来抓贼,还正好把人集结得这么全。这半个巡防营的人都出动抓贼,偏偏路上没有半点百姓被惊扰的声音,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追着贼来到了白府,恐怕今夜巡防营想要惊扰的只有白府吧?
何况真是为了家主清白着想,托几个人悄悄地来后门看一眼就行,还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季叔这些年来虽不管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可他从旌州到平都,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见过不少,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心下一想,就能知晓大半。
抓贼是假,只怕是有人要借着抓贼的名义,进白府搜查一番。
想到这里,季叔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连带着声音都透着不耐烦:“家主大病初愈,陛下今日刚派人来探望过,现下已经睡了,王将军要是执意进府,恐怕打扰了家主。”
虽然不知道支使王震做这件事背后之人是谁,拿着陛下的名头来压一压总是没错的,何况白秉臣这几日才把身体将养得好些,如今好不容易睡下,也不能为了个没头没尾的事情去打扰他。
见季叔说完话,就要把门关上,王震急了,伸出手就挡住门,目露凶色。
季叔见状,反而笑道:“王将军这是要和老朽动手?”说着,就去拨开王震扒在门框上的手。
“季叔,王将军是个武人,说话有些冲。您德高望重,总不会和他计较吧。”一个慵懒的声音从兵士堆里传来,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下显得格格不入。
两边的巡防营官兵闻声自动地分开,露出一个晃着扇子的公子,他三两步走到季叔面前,笑言:“季叔不妨去通报一声,竭力抓捕偷窃凌驸马腰牌的小贼也是巡防营的职责,我想白相为官多年,自是知道不要让下头人差事难办的道理。”
“协恩王。”王震见他来,松了一直扒住门的手,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
李安拿着扇子拍拍王震的肩以示安慰,转而向季叔继续道:“季叔您想想,要不是圣上示意,他一个小小的巡防营统领怎么敢深夜带兵硬闯当朝丞相的府邸呢?大家都是依照圣上的意思办事,何苦彼此为难?”
李安长得讨巧,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言语未动,先陪了三分笑脸,愣是让季叔的冷脸都摆不下去了,他低头沉吟片刻,还是吩咐一旁的小厮去内通报。
小厮没跑上几步,就看见江衍推着白秉臣来到门口。
见他来得这样快,季叔也有些意外,想到外头的动静闹得这样大,家主又向来浅眠,一定是因为刚才和王震争执把他吵醒了,心中有些愧疚,不由地上前接过白秉臣,推着他到了协恩王面前。
即便是坐着,白秉臣也没有丝毫抬头仰视的意思,他目光温和,话说得却是毫不留情:“协恩王什么时候开始替陛下做事,我竟然不知道,看来是吏部尚书失职,协恩王得了官衔,统领巡防营,他可一点儿也没有回报。”
夜风并不算凉,可白秉臣还是拢了拢衣服,嘴角噙着丝笑,却不达眼底。
李安看着这个一直盛名在外的丞相,脸色苍白,看起来是一个病秧子,骨子里却透着坚韧。他想起外面说起白秉臣的性子,提到的最多的一个词:静水流深。
他总是一副平淡从容的样子,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仿佛一切都握在他的手中。宦海中沉浮久了,多少为官之人在其中迷失,白秉臣身处漩涡的中心,却依旧像是局外人一样,清醒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这官场上的名利权势。
就像现在,明明身处劣势的是白秉臣,他却面色不改,轻巧地指出李安的窘境。
李安一个无官无职的闲散王爷,若没有陛下明发的诏令,仅凭这嘴上一说,调动这巡防营强行要闯入朝廷重臣的府邸,可是越权逾规的。
白秉臣看了一眼李安的脸色,越发觉得他就是无旨前来找茬的,私心里并不想和他有多大冲突,嘲讽一番后,收了话头,温声道:“近日我身子确实不大好,这大半夜的,都要请大夫来看看,就不多陪王爷闲聊了。”
随后转头看向假斥一旁的小厮:“看不见季少谷主来了,也不好生迎进来。”
那小厮也是个伶俐的,心知白府的困境算是解了,就算挨了骂依旧欢欢喜喜地,朝着季蒲藏身的地方去,把人客客气气地迎进府里。
季叔见状也搭上白秉臣轮椅的扶手,正准备推着他回去,结束今夜这场闹剧,就听见另一个声音响起。
“白相瞧不上无职无位的协恩王,不知道把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威严,却比这春日的晚风冷多了,刺得白秉臣拢着衣襟的手不由紧了紧。
第27章 寻不得
听到来人的声音,白秉臣收回进门的动作,坐在轮椅上勉强行了一个礼:“晟亲王。”
其他人也跟着行礼,只有李安摇着一把扇子,眸光微闪,一个劲儿地往赵元盛身边蹭,把大半个身子都藏在了他的后面,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回家告状一样,可怜巴巴地揪着赵元盛的袖口:“兄长怎么来了?”
李安一向能伸能缩,见自己在白秉臣面前吃了亏,可着劲儿要抱上赵元盛的大腿,连在晟亲王府时的称呼都喊出来套近乎。
瞥了一眼抓住自己的袖口的手,赵元盛的眼底浮现出一点笑意,他转向白秉臣道:“本王站在这里,就说明协恩王所言非虚。王震追查贼子到白府后,自知不能够在白相这里讨到面子,就托了本王进宫面圣说明情由,陛下已然应允。”
交叉的手指已经捏得有些泛白,白秉臣面上却不露分毫,浅浅一笑:“晟亲王既然已经入宫,想必已经求得诏书,但求一观。”
“诏书委实没有,不过这样东西,白相应当认得。”赵元盛向前一步,从袖口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他。
玉佩只有一半,莹莹光华,上刻飞龙盘踞,只一眼,白秉臣就认出这是赵祯贴身之物。
这对龙凤玉佩是先太后留下的,赵祯和白子衿各执半块,寓意着龙凤呈祥的好兆头。皇家多薄情,赵祯和白子衿算是难得的一对佳偶,这龙凤玉佩在这段帝王情深的故事中锦上添花,广为流传,白秉臣每每入宫,两人服饰变动频繁,唯有此物常年佩戴在身,可见情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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