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坐着一个肤色苍白的男子,他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眼角含笑,却不达眼底,正慵懒地拨着手炉里的碳灰,似有还无地朝着谢显的方向斜了一眼,谢显登时觉得背后冷汗湿了布料。
南阳侯旁边坐着的正是失踪了许久的平东侯,这是不是就说明着他们两人本就是一伙的?
更重要的是,早在沧州的时候,平东侯就见过他的样貌,那时虽然他是来送白秉臣养病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可也见不得就全然没有印象。
孙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青筋凸出的手缓缓地抚摸着怀中的猫,觑了一眼任和钰的脸色,盯着谢显看了好几眼,才慢慢道:“谢大人好似有些面熟,不知名姓字号,祖籍何处?”
谢显的眼皮跳了一下,抬起头回道:“在下谢显,字怀德,相城人氏。”
任和钰闻言笑呵呵地问道:“相城?本侯记得那里的腌肉是一绝,口味微甜,很是开胃。”
“侯爷喜欢的似乎是相城另做的酱肉,会稍稍放些糖,本地人的腌肉都是挂在炉灶上熏出来的,烟火气重些。有些外地商客吃不惯,酒馆里才增了烟熏少些,以糖提鲜的腌肉。”
任和钰微眯了眼,听完谢显的对答如流,为自己刚才的话找补道:“是吗,我只知道蜀地喜辣,倒还不知有这种分辨。”
“怀德?”孙哲重复了两遍,低声笑道:“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令堂以此为谢大人字,想必也是对大人寄予厚望。”
孙哲的眼中一片清明,落在谢显的身上,却似带着穿透力一半,看得谢显心中发慌。
谢显略微侧身道谢,“多谢......”他顿住了话头,询问地看向任和钰。
“这位是平东侯孙侯爷。”
谢显一愣,眼中露出不似作伪的惊讶来,他原本只是想糊弄过去,表明自己不认识孙哲,却没有想到任和钰竟然直接把他的身份在自己的面前点明。
他是笃定自己不会说出去,还是笃定自己进了侯府,没有他的同意,就再踏不出半步呢?
“见过侯爷。”谢显对着孙哲行了一个和任和钰一样的礼,心中正盘算着自己是否要问一句孙哲为何在此处,怎么问才显得不突兀。
任和钰都这么直接地将孙哲的身份亮在了自己面前,要不要趁机打探一下他们的关系呢?
谢显在心中盘算着,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被孙哲一句话堵了回去。
“谢大人挺像我见过的一位故人。”
谢显一下子就似冷水浇头,清醒了过来,任和钰探究地眼光也探了过来,半晌才道:“谢大人一路辛苦,还是先去后院歇息,晚间侯府会设宴款待大人。”
谢显明显地感受到,任和钰原本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的,因为孙哲的一句话,他心中或许起了疑虑,才急匆匆地把自己打发走。
谢显强迫自己冷静地思考着,得体地回了他的话,撑着冷汗浸湿的身子出了昏暗的花厅。
陡一开门,外头刺眼的白光一闪,谢显愣怔过后,清醒过来,压住了自己狂乱的心跳,一边想着怎么将孙哲在南阳侯府的事儿传递给梅韶,一边跟着小厮回到了后院厢房。
刚一进房,程念便走了上来,给了那领路的小厮一点赏钱,便关了门,回头小声问,“他叫你去说了什么?”
还没等到谢显的回答,程念就触到一手的冰凉,谢显的腿后知后觉的软了一下,还好被程念稳稳扶住了。
“你明明就是个书生,什么都不懂,还答应他来这龙潭虎穴,你是不是缺心眼!”程念低声咬牙骂道。
谢显无力的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注意隔墙有耳。
程念静心又听了一遍,道:“我方才就查过了,没人。”
“你......”程念看着他竭力让自己缓过来的样子,犹豫地问道:“到底说了什么?”
谢显低声回道:“孙哲在侯府上。”
程念抓住他的手也是一紧。
“十有八.九,孙哲和任和钰是有谋算的。若是如此,平东和南阳六州之力,我怕梅大人难以应付,这个消息,还是早告诉他为好。”
程念凝了凝心神,道:“传递消息我来想办法,你要做的,就是保全你自己。”
花厅内,孙哲掀开手炉,自己又添了几块炭火进去。
明明已经开春,他却十分畏寒的样子,整个身子都裹在大氅内,身子消瘦得连衣裳都撑不起来。
任和钰阴郁地低着头,没了外人,他盘腿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背,没了半点方才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你真的见过他?”
“记不清了,隐约有些印象。”孙哲拢了拢手,道:“侯爷如今该把眼睛放在陛下的用意上,陛下这个时候派一个小吏来,是想做什么?”
任和钰恨恨道:“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试探!从府上跑掉的那个老头指不定已经告了御状了,我可是听说他是梅韶的恩师呢。我平生最恨这些酸儒,没想到自己竟在这些臭烘烘的文人手中栽了一把。”
“这算什么栽呢?苄州双儒,兰氏竟毁侯爷之手,章氏也被侯爷软禁过,侯爷的手段已经是他们不能比的了,何必动气呢?”
任和钰沉默半晌,问道:“依你看,这个谢显......”
“杀。”孙哲毫无感情地吐出这个字,眼睛似是蒙了一层雾一般,没有半点光亮,透出些让人捉摸不透的阴霾来。
“宁可错杀,不可错放。侯爷想成大事,必定不能心软。”
第151章 惹疑心
“言谨,你看着要比以前要心狠多了。”任和钰没有直面回他,眯着眼睛瞧他。
孙哲无视了他探究的目光,低着头抚摸着怀中的猫,淡淡回道:“侯爷怎么知道我之前就不狠呢?”
任和钰呵呵笑了两声,没有接他这句话茬,反而做出一副容人的雅量来,好似方才问孙哲如何处置人谢显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过一个小吏而已,言谨还是不要大动干戈了。更何况,这样干干净净的人,要是能被我们收归囊中,不在朝中又能多一双眼睛吗?”任和钰眼中闪着精光,等着孙哲的回答。
孙哲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情绪上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把这件事轻拿轻放下了,道:“一切自当依照侯爷的意思办。”
任和钰对他这样清清淡淡的脾气也早就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冒犯,况且平东侯虽不能明面上做些什么,可有他在暗中统筹,平东三州总是要听话许多,任和钰也犯不上在这个当口和他拉扯。
“我们歇得太久了,外头的人都开始催了。”任和钰意有所指道:“估摸着就这几日挑个好日子动手,请言谨同我一起看一看这黎国的大好风光。”
孙哲闻言微挑了眉,知道他是要动手了,出言调笑道:“这等美事,自然是却之不恭,只是等侯爷得偿所愿后,我想要的可不止这平东三州了。”
任和钰似是对他有所求很是满意,哈哈大笑道:“彼时,一个小小的军侯如何配得上言谨,言谨当是为王之材。”
“却之不恭,多谢侯爷了。”孙哲眸光微动,浅浅笑着,应了他的话。
春日渐暖,马嘶人醒,正好来一场厮杀,艳一艳这三月的桃李。
——
平东之外。
距离谢显入南阳已经十几日了,梅韶前两日才收到一封谢显送出来的密信。
上头言简意赅地写着谢显入南阳以来的所见所闻,言及平东侯孙哲已经成为任和钰的座上宾,还有他在府中听到些任和钰这段时日要起兵的消息。
梅韶最初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着实为谢显捏了一把汗,从他的描述中,梅韶只能推断出他在侯府只是正常的钦差待遇,任和钰对他虽有拉拢,但都不算刻意,谢显也并没有露出急于投奔任和钰的举动,到这步都是按照常理发展的。可是既然任和钰还没有全然信任谢显,他又怎么能三番五次地在不经意间听到任和钰要发兵的消息,除非任和钰是故意泄露出消息想要试探他,若真是如此,谢显如今的境遇危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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