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层衣裳上的同一处都有血迹,白秉臣越解越心凉,直到梅韶的整个胸膛暴露在他面前。
那上头有一道不浅的匕首痕迹,却没有触及到心脉半分,和梅贵妃身死时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白秉臣颤抖着摸上那道疤,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确认一般,又反反复复地把梅韶整个人翻来覆去地查了几遍,一颗吊起来的心终于有了一点活气。
他长久地沉浸在要失去梅韶的痛苦中,过了良久也能缓过来。
他慢慢地替梅韶穿好了衣裳,还是怕得紧,试探着问道:“你刚才是骗我的,是吗?”
白秉臣俯视着梅韶,珍视地看着他,摸上他苍白的唇,颤着声问道:“是不是?”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想要亲口听梅韶说他没事。
“砚方,我也会疼。”梅韶注视着他,目光沉静又幽深,“我也这样疼过。你舍得我这样疼吗?”
白秉臣的手指动了一下,连带着心弦也拨了一下。
梅韶没有再往后说半句,白秉臣心头却一热,什么都明白了。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在自己吐血昏迷的时候,他心中的痛楚不会比方才的自己少半分。他们早已融合在彼此的血肉中,无论是谁受到伤害,都无异于在对方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扎上一刀。
他畏惧梅韶的死亡,正如梅韶害怕他的离去。
一刀之下,是两处伤口。
第160章 同寿数
“那这是什么?”白秉臣指着手腕中的蛊虫问道。
梅韶微微侧过眼,回了一句,“不过是巫族的一种续命蛊虫,虽说珍贵,也比不上金蛊。”
白秉臣半信半疑地看着梅韶,沉默着没有说话。
梅韶挪了过去,伸出自己的手和白秉臣的并排放到一处,像是有感应一般,白秉臣手腕里蛊虫微微动了动,他低头一看,梅韶的手腕上也出现了一处凸起,隐隐约约地还能看见金色的流光。
白秉臣轻轻舒了一口气,梅韶知道他放下心来,身子一软靠在他的身上,抱怨道:“我还是不怎么会用巫族的秘术,失血有些多,头疼得厉害。”
白秉臣摸摸他冰冷的手,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掀开被褥把梅韶拢了进去捂着。
梅韶顺势抱着白秉臣的腰,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白秉臣一缕一缕地顺着梅韶的头发,问道:“你和南阳侯是怎么回事?”
梅韶的声音闷在白秉臣的衣裳上,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床笫之间的轻声细语,把任和铭的身份,自己是怎么进南阳的,任和铭是怎么用他逼迫自己进城的,一条一条地交待清楚了。
白秉臣半晌没有说话。
梅韶抬头咬了一口白秉臣的喉结,轻笑道:“你就不怕我是真的投奔了任和铭?”
白秉臣低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眼,在被子中勾住了梅韶的小指,轻叹道:“我不是在这儿拴着的吗,你能往哪儿跑?”
梅韶低低笑了两声,突然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放在白秉臣面前说的了,他突然道:“其实任和铭的条件真的很让人心动。要是我真的归顺了他,攻打吴都也是真的,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任和铭说过的话还是在梅韶心中留下了印迹,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为了一己私心而不顾大局,可他还是想要去比较自己和赵祯在白秉臣心中的分量。
这样的比较无理取闹极了,可他突然很想问。
“不会。”白秉臣窥见他内心的一点私隐,却连哄一哄他的话都没有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要是真的做这种事,应当就不会像此刻一般抱着我了。”
听出他话中的警告之意,梅韶默默收紧了手臂,把人抱得更紧了些,心上泛起酸涩,眼中的深沉之意更浓,侧过头躲开白秉臣摸他脑袋的手,无声地发着脾气。
白秉臣从善如流地收了手,指尖滑到他的耳垂上,捏着那颗黑珠慢慢摩挲,梅韶略凉的耳垂很快被他摸得像是要滴血了一般,烧得厉害。
他不适地动了动,白秉臣却没有松手,像是在把玩一只价值连城的玉器一般,珍重得爱不释手。
“任和铭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你没必要去比较衡量。”白秉臣像是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晾了他半晌,才道。
梅韶蒙了一瞬,心跳突然加快。
“他允准的高官俸禄,我能给你,他允准的高崇名声,我能给你。最重要的是,你想要的我,他给不了你,但我可以。”白秉臣声音平平,梅韶的心纹却随之波动。
他忍不住道:“我想要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拥有你,甚至会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这样的不为世俗所容的奢望,你也能给我吗?”
白秉臣失笑道:“你这是想要娶我,还是想要嫁我?”
“暂且不论这个。”梅韶有些急躁起来,“你真的愿意和我……”
他卡了一下,挣扎道:“你我这样的身份,陛下他不会准许。”
“陛下还不准我插手你回都事宜呢。”白秉臣觉得怀中的人有些傻,竟然为了这种事情而惴惴不安,“等事情了了,我可以和你成亲。只是你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恐怕有些困难,不过请些相熟的人过来倒是可以的。”
之前梅韶和白秉臣说笑之时,也曾说过嫁娶的话,但梅韶一直都当做是玩笑话。他原本并没有那么强烈地想要以这种方式去拴住白秉臣,只是被任和铭勾起了一点不甘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一直梗在心头,难以自我消遣。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以为天大的一件事,就这么被白秉臣轻描淡写地准了他。
“你真的不在意和一个男子成亲后的名声?”
“自古以来,史书评定分到每位帝王也不过寥寥数笔,更何况是我一个臣子呢?身后的名声在我眼中没有什么好值得维护的。”他垂了脑袋,在梅韶额间印上一吻,“要是说生前的名声,只要你不在乎,我便没有什么顾虑。”
梅韶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映衬得他脸色都好了几分,他仰起头啄了一下白秉臣,得寸进尺道:“那等一切了结,你会跟我走吗?”
“会。”白秉臣这次回答得利落。
“要是陛下不准你走呢?”
“陛下需要的是臣子,尘埃落定后他会有其他臣子。但你想要的是我这个人,这不一样。”白秉臣抚上他眼角的红痣,目光温和又缱绻,“所以,你不需要衡量比较,我只会和你白首,这一点,不会有任何变动。这就是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一直缭绕着的不甘和难受一下子就被他熨得服服帖帖,梅韶心中的不安和彷徨消解了大半,他乖乖枕在白秉臣的锁骨处,默了半晌,道:“任和铭现下应当在整肃吴都。”
“你有想过把他放进吴都之后怎么办吗?”白秉臣问道。
“我杀不了他部下几万兵将,杀一个他还是可以的。”梅韶轻描淡写道:“此次攻城骑兵开道,有至少一半的后续军力还在南阳。我会看准机会,趁着后援还未到,先把他解决了。”
“吴都的守将都撤了,你就算杀了他,面对他的部下又怎么全身而退?况且,你现在还很虚弱。”白秉臣拧了眉头,道:“平东侯也来了是吗?”
“嗯。他还是有些忌惮孙哲,怕把他丢在南阳会有变故,便带在了身边。”
“骗他去海岛上。”白秉臣道:“吴都的守将全部都撤到了海岛上,往来船只我已经命人全部摧毁,他想要过去,只能临时造筏,筏子上承载不了多少人,你们去海岛上胜算更大些。任和铭一死,他手下的部将至少要乱上一阵,足够你和佟参重新杀回来了,之后怎么收复失地,再做打算吧。”
平东三州,南阳三州,苄州,吴都,任和铭手中已有八州,手上又有诸侯剑,若以此起势,自封为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不如趁他还未站稳脚跟时早做打算。任和铭仗着“南阳”这么一个军侯封号,以此来表明自己的身份足够起事,任和铭一死,没有子嗣承袭后位,南阳一时之间也没有能够拿起起诸侯剑统领兵将的人在,此后再慢慢图之,胜算便要大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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