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顺,请白卿坐。”赵祯卸下往日正襟危坐的样子,半倚靠在椅子上,手上还执着一只朱笔。
“你的脸色,倒是看着好了一些。”赵祯微微前倾,打量了一番白秉臣的脸色,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往日里他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即便是含着笑,也让人有艳阳日坠入冰雪之感,如今倒看着好似有了一点人气。
白秉臣朝着端了座椅的福顺低头道了谢,坐的端正,问道:“此次威虎山剿匪事宜,梅大人功不可没,陛下准备给他什么官职?”
赵祯想到刚才和他一同进来的梅韶,虽然两个人特意隔着一段时间先后进殿,可赵祯还是发现两人的关系好似缓和不少,他想起白秉臣临走前发的狠话,带着着揶揄的意味,问道:“我记得,白卿去沧州之前,可是说不会再让他回来的?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让白卿不仅改了主意,还来替他请功?”
白秉臣听出他话中的玩笑意味,微微挑挑眉,抿一口茶盏里的茶水,嘴角含笑,却不达眼底,问道:“陛下,朝中近日的政务如何?可有棘手之处?不决之事可有向晟亲王求教?史书精要可曾日日都读?”
他的表情赵祯再熟悉不过,昔日每次督促赵祯功课时,他就是这样一副温和近人的样子,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叫人以为已经蒙混过关后,那有两指宽的戒尺就会落到赵祯的手背上。
隐隐地,赵祯感觉背后有些发麻,手背也好似凭空被人抽了一道似的。
遮掩着咳了几声,赵祯坐好,收了揶揄他的心思,面上的神情转而郑重起来,“沧州发生了什么,你们之间的关系能缓和地这样快?”
“他知道了苍山一事的真相,也知道暗香阁不是我手下的组织。”白秉臣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且,此次探威虎山更是验证了我们最初的想法。威虎山上藏有火药,暗香阁果然是冲着黎国的军权而来的。”
收敛了神色,赵祯的身子也不由地坐正,沉吟片刻道:“他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不会再对你下手,朕听说,在沧州有好几次,你差点死在他的手上。
说到这个,赵祯的声音深沉下来,带着些隐忍的薄怒。
“都过去了。”白秉臣反而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温不火的,倒让赵祯气得笑出声来。
“先帝在时,你就对他百般偏颇,要不是他是个男儿身,我都要怀疑你对他动了别的心思了。”
赵祯捏着笔,朝他戏弄地挑挑眉,本以为白秉臣不会回这一句玩笑话,谁知他竟郑重地应了。
“是。”
白秉臣坦然地回望过去,声音轻轻,落在赵祯耳中,却是字字震颤,“正如陛下所想,他虽不是女子,可臣确实对他存了别的心思。臣肖想了他十年,可又注定不可得,因此希望陛下能全了臣这点肮脏而真挚的心意,不要对他下手。”
手上的朱笔滑落,霎时在奏折上划上一道朱色。
“你疯了!”赵祯翕动嘴唇,开合几次,终是只吐出这句话来。
白秉臣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以一种绝对的冷静和坚定,无声地告诉赵祯,方才的一席话不是他一时兴起,而是早就在他肺腑中滚过千万遍,藏匿良久,才在此刻说了出来。
“你......”赵祯闭了闭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些话,他缓了一会,慢慢冷下脸色来,“这话就当你没说过,朕也没听见。”
“陛下是需要臣再说一遍吗?”白秉臣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淡淡地回了一句,却似一块石子激起了千层浪。
“白砚方!”赵祯气得直哆嗦,却还是极度忍耐下来后,做了最后的让步,“你要是真的非他不可,朕可以下旨革职他,让他以......”
赵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秉臣温声接过,“让他以外室的身份待在臣身边是吗?之后陛下会为臣赐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哪怕臣挨不到成婚之日,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赵祯沉默了。
这确实是他的想法,白秉臣身居高位,此次离都,已经有不少人在背后暗暗下手,他的身上容不下一点错漏。黎国虽对官员狎妓纳妾之事宽宥很多,但对于一个高位官员的正妻还是有很多考量的。
若是白秉臣喜欢上的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赵祯大不了多认个义妹,也能让他抱得美人归。
可他偏偏喜欢上的是一个男子,还是先帝时期的罪臣之子。
而按照白秉臣的脾气,他既然开口,就不会同意自己那些迂回折中的法子。
氤氲的水汽掩盖得白秉臣的神色不明,他轻笑一声,带了点从未有过的偏执狠意,“若是六年前能有这样的机会,我或许真的会选择买个院子,把他圈在里面一辈子,让他日日夜夜所见唯有臣。”
轻轻的一声叹息化开了迷蒙的茶雾,照出白秉臣温和坚定的眸子来。
“可如今不一样,他本不是笼中供人取乐的翠鸟,他想要重扬梅家门楣,想要整肃黎国军政,想要亲手报得血海深仇,那么,臣便会尽他夙愿。他会成为日后黎国的重臣,可率百万雄师铁骑护我黎国山河,而这也正是陛下需要的,不是吗?”
赵祯没有丝毫触动,冷硬道:“朕不信他。”
“可陛下信臣。”白秉臣朝着他深深看了一眼,“只要陛下肯信臣,臣会让他成为日后黎国不可取代的肱股之臣。”
赵祯闭了眼,不想听他再言语半分。
作者有话说:
六年前,假如白白可以买下梅梅,那这篇文就变成了......(想象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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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我不信他!
赵祯:我不信他!
白白:行了,你们两个都信我,四舍五入一下这么难吗?
第87章 布棋局
“陛下,棋局收官之时,不可心慈手软。”白秉臣走到他的身侧,正色看着赵祯,伸手压在他的肩上,道:“陛下肩上所担,从不只是一人之命。”
“在陛下登基时,臣自知中毒无解,时日无多时,就已经和陛下定好的事,陛下怎么能够反悔呢?”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就像赵祯初学政事时,无论多么驳杂的问题和两难的境地,他都是这样谦和又温柔的,却又带着坚定不移的态度,一点一点地说服赵祯,让他能够在争夺储位的时候依旧保持一颗平缓而安定的心。
而如今这样的话再落到耳际,却是在说服自己杀了他。
“可是......梅韶回来了,朕以为.......”
赵祯将脸深深地埋进手里,说出的话已经不成字句。
“以臣之死,引出背后之人,是陛下和臣一早就商议好的事。只是陛下嘴上答应了臣,私底下却想着让重锦回来,依靠他制造动乱,让他替臣去死。”白秉臣的目光悠悠,一点点地将赵祯心中所想揭示出来。
“可陛下没有想到,臣宁愿拔毒,也要堵了陛下这条路,陛下更没有想到,他是臣的心爱之人。因着他是臣之所爱,陛下便再不会对他下手。此刻,陛下才真正接受了臣必死这个消息,对吗?”
赵祯无法形容,这世上怎么会有像白秉臣这样温和又心狠的人,他能够看穿你想做的一切,愿意哄着你、照顾你的感受,却从不将这份温和落在自己身上片刻,对别人温和,而对自己残忍,这样的拉扯将他整个人割裂开来,叫人看不清他真实的模样。
甚至,赵祯觉得方才白秉臣说要把梅韶关起来时的神情,都要比现在温和的他要真实许多。
“真的.......就没有一点别的办法了吗?”
赵祯强忍着哭腔的话,是在问白秉臣,更是在问他自己。
他这个一国之君,当得实在是窝囊,除不去宵小之徒,也护不住忠贞之士。可这普天之下,连他这样的帝王都想不出其他办法,又有谁能告诉他,这条路该怎么走下去。
“陛下心里清楚,黎国怀着一个秘密,一个世代帝王登基后才会知晓的秘密。开国之初时,那位先生所说的三百年黎国寿命,并不是空穴来风。而今正在三百年的关口上,陛下心知,黎国盛衰,或许真的由此一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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