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公子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食盒,看着那个一直追问自己姑娘,眉眼弯弯,温和的声音里带了无奈:“他是岚州人氏,来平都三年了,还是吃不惯这里的饭食。平日里又要强,不肯人说他娇惯,还好他很喜欢你做的馄饨,我就给他带些。这里总比不得故乡,事事都顺心遂意,有这么一桩能顺他心意的事,我很高兴。”
林如苇很是羡慕,托着腮感叹:“你对夫人这么好,夜夜给她买消夜,一定很喜欢她吧?”
好像有什么一直埋藏在心底的东西,悄悄滋长,暗里萌芽。白衣公子一直深埋在心的那株嫩芽,只敢朝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探出一点脑袋,在微凉的晚风中摇曳着。
他眼中倒映着满月的清辉,盛满柔情:“有他在侧,足以消磨长夜漫漫。对夫人,我确是心悦已久。”
都怪这夏夜的蝉鸣太过张扬,吵得人心慌张动荡。
不然他怎么敢在今夜,承认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梅韶的暗恋:我身边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他,就他不知道
白秉臣的暗恋:除了我自己,谁也不知道我喜欢他
林如苇:我知道!(举手)
李安:你只是个替他说喜欢的人,冷静点!
第24章 断生机
不过短短几日,暮春的气息已然弥漫开,先前还飞扬的梨花经了一场雨,竟落了大半,只剩些零落的,凄冷地挂在枝头,仿佛风一吹就要坠入泥土。
他们两个已经在白府的墙根上站了许久,要不是这棵梨树长得实在是高大,堪堪遮住他们大半的身子,恐怕早就被家丁发现。
院中并没有人,就连洒扫的丫头都没有,空空荡荡的。半个时辰前,季蒲进去房间后,就没有任何动静。
“你心软了?”瞥了一眼身旁这个人的神情,李安摇着扇子继续往他心口上扎刀子,“知道他对你的心意后,舍不得下手了?”
这几日,那句“心悦已久”和用摄魂术那晚白秉臣肯定的“是”字一直在他的脑中盘旋,梅韶深深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好像只有站在这里,隔着这么一个小小的院子,他才能理清自己的思绪,逼迫自己做出最后的决定。
等了良久没有得到回应,李安正准备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再出口噎上几句,就听见他开口。
“计划照旧。”落下这轻飘飘的四字,梅韶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身就走。
李安叫住了他:“你真的想清楚了?”
“旧爱可放,旧仇不忘。”
不过是年少时的一场欢喜,没什么的,梅韶对自己说。
就算那时的他们真的对彼此有着一点喜欢的心思,就算白秉臣真的在这场错综复杂的局势中有过那么一点真心,那也不过是从前了。有什么是不会被时间消磨的呢?就像他们,当时马上少年,灯下对坐,檐上饮酒的他们,也丝毫没有想到,如今再见,血海深仇,无法逾越。
看着他坚定离去的背影,李安忽然有些心慌,他试探道:“如果我说,当年他是想救你的,你会不会......”
梅韶的脚步轻微一滞,却还是向前去了。
像是有所感应,屋中的白秉臣突然向窗外看去,他的双眸清澈明朗,却只捕捉到那簌簌跌落的梨花。
“这场病倒让我错过了最好的赏花时节,真是亏了。”
见他有心思感叹落花,季蒲知道他这病算是大好了,不由长舒一口气:“你这一病,可苦了我到处跑,还要受人冷脸。你若不是师姐的孩子,我可懒得管你。像你这样不听话的病人,都是要被永久地记在医者拒医名单里的。”
“不过我也不居功,你这病都是梅韶给的解药起的作用。”季蒲递过纸条,“江衍说你们之间有仇,我怎么看怎么奇怪,要是仇怨真的如此深,他还救你干什么。”
“你去找他了?”白秉臣撑着身子就要起来,可疲软的眩晕感又把他压了回去。
脑中呼啸而过的轰鸣声刺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他按压住自己太阳穴,静默了一会,那种晕眩的感觉才慢慢消退。
“家主?”江衍端着药走进来,见他面有倦色,目露忧虑。
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季蒲忙道:“我没见过他,解药是托人转手送来的。就连解药我都特意飞鸽传书到谷中详细问过,都说没问题才敢给你服下的。”
白秉臣担心的不是解药的真假,而是这解药的来源。
“孤枕”这味香的是近几年才在鬼市上火起来的,但凡在鬼市上的交易,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卖家和买家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买卖过程都由中间人代劳,两方和中间人接触时,也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是戴着鬼面具。中间人又称为鬼商,他们从每单生意中提利一分,作为报酬。
若是这“孤枕”的解药能在鬼市上买卖,白秉臣自有办法能够拿到,哪里还需要忍受磋磨这么些年。而这连鬼市都拿不出的东西,在梅韶手中出现,就不得不让人深思,要么他的身边有超过同悲谷的隐世医者,要么,他就是那个背后的卖主。
第二种可能只是想起都让白秉臣感到心慌,他原本以为梅韶回都只是想要涉足朝堂,不料他背地里的手伸得那样长,已经超出自己的预想和掌控。
自己在明,而他在暗,这样的形势下,他没有把握正面相抗。更何况,世人一直津津乐道的,那双朝堂的眼睛——暗香阁,根本就不在自己的手上。
为了让自己不再往深处想,白秉臣展开那张字条转移注意力,映入眼帘的是他的笔迹,笔峰飘逸,起势短平,落笔果断,可是这样熟悉的字迹却让他看得频频皱眉。
“江衍,梅韶进平都以来,有和谁交过手吗?”白秉臣盯着那张字条,神情凝重。
“交手?”江衍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季蒲,觉得这件事在他面前说出来不好,可见白秉臣没有让他回避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道:“他的武功是家主你亲自废的,怎么能和人交手,这个家主你不是最清楚吗?”
白秉臣把那张字条递给江衍:“你是习武之人,仔细一看便知。”
在揽味阁时江衍已经看过这张字条,那时只是粗粗扫了一眼,现在确定是梅韶的字迹后,再看就大不一样。
“这......怎么可能?”江衍拿着字条,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在诏狱之中,他确实武功尽废。先帝还特意派人探查过,不然他怎么能活着走出诏狱大门。可他的字迹却一如从前,没有半点腕力虚浮的模样。”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季蒲在旁听了半天,逐渐捉摸出他们说的意思,插嘴道:“就算习武之人武功被废,腕力不至于写个字会有多大变化吧,除非......”他突然瞪大了双眼,看向白秉臣,半响才吐出话来:“不会吧,你这么心狠?”
“当年在诏狱里,是我亲自断了他的手筋。他伤得有多重,我心里最清楚,就算你这样的圣手为他救治,也只能保他生活如常,这样的字,绝对不会再写出来。”
即便听他亲口说出,季蒲还是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看着温润柔和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白秉臣的面上也不见半分惋惜和悲伤,那副淡漠的神情,好像一个假面烙在他的脸上,任谁都别想撕扯出其他情绪。
季蒲想到师姐改嫁后,自己曾在旌州小住过一段时间。白秉臣从小就不怎么爱说话,小小年纪,看着比自己还要老成,季叔为此还笑过自己,没有个长辈样子。
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季蒲经常编一些江湖上寻仇的惨烈案子,或是民间鬼神传说,来吓唬他。可白秉臣也是个倔脾气,明明心里害怕,人前却装得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只是一到晚上,他就睁着眼睛缩在角落里,不敢睡觉。一次他外出行医出了岔子,满手鲜血地跑回来找师姐去救急,白秉臣看着他满手的血煞白了脸。
这样一个听了鬼故事晚上不敢睡觉,看见血都要缓神半天的孩子,现在竟也能做手刃他人的一把刀了,想到这里,季蒲心里不禁有些发寒,苦笑道:“真不知道当初师姐让你来平都是福是祸,我记得你原本是怕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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