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吼声和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朝着宫殿涌来,转眼之间,成百上千个律师,商人,学徒工和杀猪匠,手里拿着火枪,长矛和斧头,朝着宫殿挺进,将整座宫殿包围起来,隔着铁栅栏,向宫殿内部发出愤怒的吼声,这是对于接近一个世纪的压迫和掠夺的高声抗议,在哈布斯堡家族统治尼德兰七十余年后,清算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
在宫殿正前方的广场上,有一尊查理五世皇帝骑着马的青铜雕像,市民们大逆不道地爬上了皇帝的脖子,在上面挥舞着尼德兰的橙白蓝三色旗,这面旗帜的颜色来自奥兰治亲王徽章上面的三种颜色,因此也被称作“亲王旗”,如今它已经成为了尼德兰反抗运动的象征。
人群朝着宫殿持续地发出雷鸣一般的怒吼,窗子上的玻璃因为这巨大的喊声而隆隆作响,画廊里挂着的哈布斯堡家族历代统治者的画像似乎也被震动地在墙上瑟瑟发抖。那些生铁制成的栅栏像是核桃薄薄的壳一般,被成千上万的人组成的铁钳轻而易举地夹的粉碎。
瑞士卫兵们试图反击,他们在宫殿入口前组成一道细细的红线,这是一道面对着海啸的由碎石和树枝草草搭建成的堤坝,转瞬之间就被人潮冲的粉碎,英勇的雇佣兵们被长矛刺穿,又被屠夫们用他们的刀和斧头一阵劈砍,就像是初冬时节被屠宰的牲畜一般,而他们的脑袋就被插在长矛上,被兴高采烈的人群像是节日里的装饰一样高高举着。火枪的子弹和如雨般密集的石头打碎了宫殿的玻璃窗,在走廊里四处乱飞着,又激起一阵惊恐的喊叫声。
皇家宫殿的大门被撞的粉碎,市民们冲上了宽阔的大理石构成的前厅和台阶,平日里这里只有经过精挑细选的蓝血贵族才能够迈入,而如今那些平日里在这里负责维持秩序的典仪官早已经不知所踪。再也没有人敢于阻挡这股浪潮,它沿着楼梯一路向上,在大厅和走廊之间肆意奔涌着,把挡在面前的一切人和事物轻松地打成齑粉。
这股浪潮终于抵达了它的目的地:女总督的会议厅。房间的大门被闯入者们粗暴的用斧头砍成了碎片,当市民们涌进房间时,他们看到的是一群脸色惨白的达官贵人们,惊恐地缩在房间的一角,像是患上了热症一般剧烈地颤抖着。
这些垂头丧气的官员们沦为了市民们的俘虏,他们被像死狗一样地揪着领子拖出了房间,一路上无数的拳头和踢打落在他们身上,有几个人还没被拖出宫殿就已经断了气,而剩下的人都在查理五世皇帝的青铜像前被人砍下了脑袋。他们的脑袋被插在长矛上,在全城游街示众,而那些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则被挂在宫殿对面一家豪华旅馆的招牌下面,正对着查理五世皇帝那雕像的目光。
至于那位最受人痛恨的德·巴利蒙先生,被市民们单独抓了出来,有人建议使劲掐他的脖子,让他把“从尼德兰人这里搜刮的黄金都吐出来”。这位女总督的顾问在来尼德兰任职之前只从他的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座衰落的庄园,可在任职几年之后他已经拥有了二十万杜卡特的家产,甚至于他在布鲁塞尔城里的整套住宅的墙面上都贴着金色的天鹅绒。自然而然地,德·巴利蒙先生被人掐了个半死,直到他的眼球都要爆出来时,那用力掐着他脖子的铁掌才松了开来。
“行行好吧,善良的人们,行行好吧……”刚刚一被放开脖子,德·巴利蒙先生就瘫软在地上,他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抱住最近的那人的脚哀求起来,把眼泪和鼻涕都糊在了人家的裤腿上。
“安特卫普的市民们向你们哀求的时候,你们放过他们了吗?”那人一脚踢在德·巴利蒙先生的胸口上,引来对方一声凄惨的哀嚎,“你在海牙让军队去向我们的同胞开枪的时候,难道你曾经犹豫过吗?”
“说的对,说的对!”人群高声附和起来,“我们要复仇,我们要为安特卫普复仇!”
德·巴利蒙先生还想要说些什么,也许是要哀求,也许是要辩解他不过是在服从女总督的命令而已,但那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在如雷声般的怒吼声中,他的声音如图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激起的一朵小小的浪花,转瞬之间就消失不见了,没有人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即使听得清楚,恐怕也不会有人对此感兴趣。市民们七手八脚地抓着德·巴利蒙先生的衣服和四肢,将不断尖叫着的德·巴利蒙先生朝着窗口抬了过去。
似乎是明白了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德·巴利蒙先生剧烈地挣扎着,可终究是徒劳无功,外面的冷空气从窗口进来,拍打在他的脸上,他的下身变得湿乎乎的,黄色的可疑液体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上,当中还混杂着些许半固体的黄色泥点子,周围的人都因为那股恶臭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德·巴利蒙先生被市民们从窗户里扔了出去,他在空中似乎停留了一瞬间,随即就像一个秤砣一样沉了下去,落在窗户下面的石板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就像是有人朝着沙袋来了一拳似的。
浑身是血的德·巴利蒙先生在地面上挣扎着爬行了几下,在身后留下一道暗色的痕迹,而后就一动不动了。当他彻底咽气之时,人群当中爆发出又一阵猛烈的欢呼声。
屋顶上的西班牙旗帜被人从旗杆上扯了下来,像一块破布似的在空中打了个旋,有气无力地落在地上,随即就被一群人用脚践踏,再用手撕成了碎块。光荣的奥兰治三色旗升上了宫殿的上空。当女总督逃离之后,被她抛弃在身后的这座宫殿不过是西属尼德兰王国空落落的外壳而已,而今天,这外壳被尼德兰人民用脚踩的粉碎。
布鲁塞尔所有教堂的钟楼上,都响起了欢乐的钟声。宫殿前查理五世皇帝的青铜雕像,数十年来都是西班牙在本地统治的象征。在众目睽睽之下,雕像被人群从底座上拖了下来,随即被手持锤子的壮汉们砸的粉碎。这些青铜将被投入火红的熔炉当中,铸造成一门门大炮,有朝一日用在面对西班牙军队的战场上。任何人都不该再对尼德兰人的决心心存疑虑,不但是菲利普二世在尼德兰的统治就此结束了,而是整个哈布斯堡家族在尼德兰的统治就此寿终正寝。从三月二号起,尼德兰人成为了尼德兰的主人。
在宫殿陷落的当天傍晚,女总督终于抵达了她旅行的目的地图尔奈城,拉车的马口吐着白沫,那辆简陋的马车上盖满了灰尘,这是西班牙统治的灵车。在布鲁塞尔举行的是民众的狂欢节,而在这里举行的则是西属尼德兰的葬礼。
女总督在图尔奈城的市政厅里得到了临时的避难之所,为她选取的这座全城最大的可居住建筑里一片荒凉,冷风顺着被打碎的窗玻璃涌进房间,每一扇房门开关时都会发出像是老太太挣扎着爬上木质楼梯的时候所发出的那种吱嘎声。佛兰德斯军团的士兵们手持烛台,勉强为这位哈布斯堡家族的成员临时拼凑出了一个过夜的地方。
女总督看上去却丝毫没有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从华贵的丝绸贴面的宫殿落入这简陋的满是灰尘的石头房屋里,那些金碧辉煌的枝形吊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壁炉上面放着的几根在风中抖动着的蜡烛的火苗,对于一位王族而言应当是很难适应的。可女总督却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唯一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见到军队的统帅阿尔瓦公爵,以西班牙国王姐妹的名义向他下达命令,或者说是恳求他施以援手,用这支西班牙军队作为她复仇的工具,让那些令她和她的国王兄弟声名扫地的叛徒用自己的脑袋来赎罪。
“他们选择了战争。”在来图尔奈的路上,女总督不断地咕哝着,她的脸上带着可怕的神色,车厢里的另外两个旅客如坐针毡,没有人敢接她的话,“好啊,既然他们选择了战争,我们就教这些市民们怎么打仗。我要让布鲁塞尔,安特卫普,列日,海牙和阿姆斯特丹统统化为灰烬,用这些市民的鲜血来浇灭暴动的火焰。我们要向王朝在全欧洲的敌人做一个范例,让以后的尼德兰人听到“布鲁塞尔”这个词语就浑身发抖,就像那些蒙古人在东欧所做的那样!”
可令女总督失望的是,当她抵达图尔奈的时候,阿尔瓦公爵和他的司令部已经在前一天离开了这座小城,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驻扎在周围的主力部队。法国国王亨利二世已经亲率法军进入皮卡第地区,而阿尔瓦公爵正是要去和法国国王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会战,这次会战的结果将要直接决定尼德兰的命运。于是女总督虽然心怀不满,但也只能在如今还算安全的图尔奈城暂时住下,将每日的空闲时间全部用在祈祷上,祈求上帝保佑阿尔瓦公爵和西班牙,能够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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