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往哪里去,侯爵先生?”
“啊,是您啊,伯爵。”罗伯特朝着德·埃佩尼昂伯爵弯腰致意,仿佛是今天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您还在这里吗?”
“我一直在等您呢。”德·埃佩尼昂伯爵同样朝着罗伯特欠了欠身,“希望能够有幸在国王召见结束之后第一个和您说话。”
“我真是受宠若惊。”罗伯特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因为激动而大口喘着气的德·埃佩尼昂伯爵,“那么您想要和我说什么呢?”
“正如我刚才问您的那样,您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自然是去大厅里,贵国的前任君王就要启程离开了,所有人都会在那里看着他登车离去,有的是出于对他的敬爱,而有的人恐怕是要去确认他真的离开了。”
罗伯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让德·埃佩尼昂伯爵的呼吸变得更加沉重了,如同铁匠铺里的风箱在呼哧呼哧地向外喷着气。
“在那之后呢?”德·埃佩尼昂伯爵向前跨了一步,他眼睛里的火苗已经扩散成为一场无法轻易扑灭的熊熊烈火。
“自然是回大使馆去,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比不得您这样可以安享清闲的人。”罗伯特接着逗弄着德·埃佩尼昂伯爵,“那么您呢?您接下来要去干什么?”
“我计划要去狩猎,侯爵先生。”德·埃佩尼昂伯爵挤出一个狞笑,他的牙齿很小,因此两瓣嘴唇稍稍张开就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来。
“去狩猎吗?”罗伯特抬起头,看了看正向地平线上快速坠落下去的太阳,“现在去是不是有点晚了?”
“一点也不晚,如今是夏天,天黑的晚。即使天黑了也没有关系,我随身还带了火把。”
“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去?”
“您猎的是什么呀?”罗伯特用一种天真的语气问道,“是云雀?鸽子?还是雄鹿?”
“都不是,侯爵先生。”德·埃佩尼昂伯爵再次笑了起来,“是一头野猪,一头凶猛的野猪。”
“哦?”罗伯特把右手不经意地放在了剑柄上,“您知道那只野猪在哪里吗?”
“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您怎么辨认它呢?”
“这很简单。”德·埃佩尼昂伯爵紧紧盯着罗伯特的眼睛,“这畜生的脖子上穿着英格兰天鹅绒做的翻领,小腿上还缠着嘉德勋章的吊袜带。”
他充满恶意的瞥了一眼罗伯特的脖子,又把目光移向罗伯特的左边小腿上。
“听您的描述这可是一头危险的野兽。”罗伯特轻飘飘地说道,“但愿您不要被它的尖牙刺的肠穿肚烂才好!”
“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去的,唐·卡洛斯亲王殿下希望明天早上能有一颗野猪头做他的早餐。”
“野猪肉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未免不太适宜吧,他会消化不良的。”
“殿下想要什么那是他的事情,我作为臣仆只需要考虑如何帮助他实现他的愿望。”德·埃佩尼昂伯爵回答道,“不知道我能否有幸邀请您一起去狩猎呢,侯爵先生?”
罗伯特继续和对方打着哑谜,“很遗憾,我亲爱的伯爵,我实在是没空,我今晚回去还有十几封外交信件要写,明天我还要参加波兰大使馆举行的招待会……外交工作就是这么无趣,您可真是受上帝保佑,什么也不用干,至少用不着干什么正事。”
“看来您是要直接回去工作啦?”
“正是如此,德·埃佩尼昂伯爵先生,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想要请您帮我出个主意呢。”
“请您问吧,侯爵先生,我虽然不敢自夸神机妙算,但我想我给您出的主意一定不会是最糟糕的。”
“我来了马德里这么久,倒是一直没有怎么了解过城市的布局。”罗伯特说道,“这虽然是个小城市,然而道路却如图蛛网一般复杂,对我这样一个外国人简直算得上是迷宫一样。您能给我出出主意,告诉我走哪条路可以让我最快地回到大使馆吗?从这里回到大使馆的路不止一条,我实在是不清楚该选择哪条路比较合适。”
德·埃佩尼昂伯爵露出了然的表情:“您问我算是问对了人,侯爵先生。如果我是您的话,我出了宫门之后,就穿过摩尔人广场,之后就会沿着巴勒街往圣弗朗西斯科大教堂的方向走,当我看到圣安的列斯教堂的时候就马上往左转,一路走到托莱多街,沿途经过圣伊西德罗教堂和圣阿格妮斯修道院,如果您到了圣十字宫那里还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话,您只要稍微朝右一拐就能找到您的大使馆了。”
“好极了,先生。”罗伯特拍了拍手,“请让我复述一遍:从巴勒街走到圣安的列斯教堂,之后左转到托莱多街,一路走到圣十字宫。”
“分毫不差,您有着天才般的记忆力,侯爵先生。”
“您实在是谬赞了,我一定按照您给我的路线走,分毫不差。”罗伯特朝着对方鞠躬。
“那就是我莫大的荣幸了。”德·埃佩尼昂伯爵同样鞠躬回礼,两个人像是认识了二十年的老朋友一样热情地分了手。
罗伯特和德·埃佩尼昂伯爵道了别,就沿着来时的路再次回到了大厅里。
一刻钟以后,查理五世皇帝和他的儿子再次回到了大厅里,皇帝扶着自己儿子的胳膊,朝着大门的方向缓步走去。
从两个小时前开始,护送圣驾的人群就已经开始在皇家城堡的大门口排起长队了,一大队的侍从,卫兵和数也数不清的仆役,将护送着前任皇帝前往他退隐的修道院。一千多年前卢库鲁斯卸任罗马执政官后的排场与他在任时相比同样煊赫,而一千多年后护送着修士查理前往修道院的队伍,其派头也宛若教皇出巡。
城堡前的庭院中央停着一辆巨大的由八匹骡子拉动的大车,车厢呈长方形,安装着四个笨重的木质车轮,车厢里铺着天鹅绒和丝绸的垫子和地毯,车窗上挂着五彩锦缎织成的窗帘。与骏马相比,骡子的速度显然要慢上许多,然而它们是不屈不挠而坚强有力的动物,拉起车来又平又稳,对于年迈的前任皇帝而言这样的旅行方式显然比起乘坐颠簸的马车要舒服的多。
全宫廷的人目送着菲利普二世扶着自己的父亲进入了这座移动的行宫内,跟在他们身后一起上车的只有前任皇帝的贴身仆人和一位宫廷御医。
车厢的最里面放着一座金碧辉煌的神龛,里面放着一尊大理石做的抱着基督的圣母像,圣母低着头望着怀里的婴儿,脸上面无表情,仿佛怀里抱着的并非自己的孩子,而是某个冷冰冰的物件。
查理五世皇帝坐在了那尊神龛的正下方,他的后脑勺正对着圣母的脸,侍从和医生分别在国王的左手和右手边落座了。
“祝您一路平安,我亲爱的父亲。”菲利普二世握住自己父亲遍布了青色血管的右手,将它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他感到那只手冰凉的吓人。
“谢谢您,我的儿子。”查理五世点了点头,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我会向天主祈祷,请他指引您承担起这可怕的重担,这重担压垮了我,我希望您会有更好的运气。”
“您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菲利普二世最后问道。
“要耐心,菲利普。”查理五世皇帝用那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您是个勤勉的君王,然而治国并非一日之功,过于急躁不但会累垮你自己,也会动摇国家的根基……这个道理我年轻时候也不明白,当我彻底醒悟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菲利普二世用探询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然而查理五世皇帝已经闭上了眼睛,靠在身后的天鹅绒靠垫上,显然已经没了谈话的兴致。
西班牙国王陛下只能悻悻地点了点头,“我会经常带着卡洛斯一起来看您的。”
查理五世冷笑一声,睁开了眼睛,“请别让那个孩子来折磨我了,见到他一面我的生命就要减少一年,而我已经没几年可活了。”他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真是一种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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