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们是爱着彼此的。”国王对镜整理着自己的领子,“玛丽那种令人尴尬的婚礼,我参加一次已经够受的了。”
他朝着门口走去,朝着罗伯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跟上。
两人从国王的卧室走出来,外面的餐厅里已经摆好了早餐,大多数宾客都需要到楼下的大餐厅或是露台上去用餐,但显然陛下并不在此列。
国王坐在离窗户最近的座位上,看了看房间一角的座钟,时间正指向十点四十分。
“我们用完早餐正好下去。”他说道。
两个人如同往常一样一起吃着早餐,仆人们安静地站在一旁侍候着。窗外的几只海雀落在阳台的栏杆上,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好奇地透过窗户打量着屋里的生物。
在楼下的花园里,用完早餐的宾客们已经陆续在摆放整齐的藤椅上落座了。在阴雨连绵的秋季,这样的好天气算得上是十分难得,萨福克女公爵担心的秋雨会迫使婚礼移到室内举行的场景看来是不会出现了。轻柔的海风吹得枝头尚存留着的叶片沙沙作响,时不时卷起几片发黄的叶子,把它们抛洒在宾客们的身上。
客人们并没有等待太久,十一点过一刻的时候,新郎吉尔福德·达德利就在自己父母和兄弟的簇拥下,出现在举行婚礼的大草坪入口的树篱之间。
吉尔福德·达德利看起来的确是一个沉浸在幸福当中的人,他脸上带着有些羞怯的笑容,而脚下轻快的步伐如同踩在天鹅绒垫子上一般。当他第一眼看到等待着他的人群时,这年轻人显得有些紧张,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和局促不安。他有些笨拙地朝着人群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傻气,然而其中包含的真诚又令人无法对此发出任何的嘲笑声。
新郎的父亲和母亲手挽着手,跟在后面。首席大臣迈着稳重的步伐,那平日里总是过分严肃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他朝着已经到场的宾客一一点头致意,这其中许多是他的朋友,自然也少不了几个位高权重的敌人,然而在表面上每个人看上去都喜气洋洋,仿佛真心为这对小夫妻的幸福而感到欣悦一般。
公爵夫人挽着她丈夫的胳膊,看上去如同一艘漏了的大船在拖船的牵引下正在浪涛当中挣扎一般。她比起十几年前更加孱弱了,这位满头白发的老妪站在留着灰白色胡须和头发,身材健硕的公爵旁边,看上去更像是公爵的母亲。那张满是皱纹的蜡黄色脸上也带着笑容,然而那笑容看上去却异常虚弱,仿佛在大风中忽明忽暗的残烛。她慢慢地迈着步子,与其说是在行走不如说是在地上蹭着,看上去似乎随时都要不堪自己这具身体的重负而晕倒在地。
公爵搀扶着自己的妻子,在第一排坐下,他朝着站在祭坛前等待的新郎点了点头,脸上带着鼓励的表情。随即他便转向四周的同僚们,和他们一一握手致意。
握了一圈手之后,公爵终于转向了坐在自己身后的加德纳主教,“欢迎您的到来,主教阁下,希望您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两天。”
加德纳主教屈尊似的点了点头,他用一种拿腔拿调的尖利嗓音说道:“对于我这样的神职人员而言,亲眼见证两个年轻的灵魂在上帝的见证下,许下神圣的誓言,没有比这更让我感到欣慰的事情了。我谨祝令郎与简·格雷小姐生活美满。”
“您真是太客气了。”公爵微微颔首。
当公爵正要把脑袋转回去时,主教不失时机地又开了口:“同时我也要祝贺您,公爵阁下。”
“祝贺我?”公爵又把头转了回来,“这是为什么?”
“自然是祝贺您为自己的儿子找了一门好亲事。”主教虽然还在笑着,可那目光却仿佛浸满了毒汁一般,“如今您和格雷家成了一家人,您的后人日后也会流着王室的血液,这难道不值得我想您表示祝贺吗?如果上帝赐福的话,您很快就会有长孙了,他会是王位的第四继承人……这孩子日后会成为您的诺森伯兰公爵爵位的拥有者,不过也许,他的前途可不仅限于如此,谁又说的清楚呢?”
如今在天主教一边,王位的第一继承人玛丽公主看上去已然不太可能怀孕了,那么一旦陛下有所不测,未来的继承人必然出自于信奉新教的伊丽莎白公主和简·格雷当中。许多人内心当中已经猜测到了国王抗拒婚姻的真实原因,如果陛下真的无所出的话,他势必需要选择一个继承人,而这位继承人无外乎是这三位女士或是他们的孩子。简·格雷小姐一旦怀上一个孩子,无疑会大涨新教徒的声势,也难怪加德纳主教如此气急败坏了。
公爵点了点头,仿佛没有注意到加德纳主教的夹枪带棒:“谢谢您的祝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儿子的幸福。只要他生活美满,我就已经满足了。”他朝着主教点了点头,转过了脑袋——他已经赢下了这一局,而胜利者总是宽宏大量的。在他身后,加德纳主教正眼冒红光,恶狠狠地盯着公爵脖子里漏出的后颈,在旁边人看来,他似乎已经按耐不住扑上去一口咬断对方脖子的冲动了。
过了快一分钟的时间,主教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有气无力地瘫软在座位上,仿佛耗尽了自己的全部精力一般,两眼无神地看着祭坛,那疲惫的神态看在众人的眼里毫无疑问有将引来无数的议论,但他看上去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加德纳主教在政坛搏击几十载,如今已然身心俱疲,许多人都看得出来,他继续留在这舞台上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了。
又过了约十分钟的时间,陛下终于出现在了婚礼现场,他看上去依旧带着官方的表情,然而显而易见的是他看上去比起之前在玛丽公主的婚礼上时要显得自然许多了。
首席大臣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恭迎陛下。
“您的到来是我们家族的无限荣幸。”公爵深深朝着国王鞠躬,周围的人都不经意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我们家族的一切,都来自于您的隆恩,我们只能用鲜血和生命来回报您的这份信任了。”他的眼里闪烁起泪花,最后的几个词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哽咽。
“我丝毫不怀疑这一点。”国王看上去十分真诚,似乎也被公爵的情感流露所感动,他伸手扶起公爵,“您家族的人个个都是我的肱骨之臣。”他说着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罗伯特,对方正看向站在祭坛前的兄长。
国王走向祭坛前的新郎,吉尔福德公爵看到国王走过来,连忙上前几步向国王鞠躬。
“祝贺您,吉尔福德。”国王亲昵地称呼着吉尔福德·达德利的教名,他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胳膊,感受到那胳膊上的肌肉因为紧张而绷的紧紧的。“如今您娶了我的表妹,我们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他瞥了首席大臣一眼,对方看似挂着慈祥的微笑,但那狐狸一样的眼睛却始终仅仅注视着国王的嘴唇,“毕竟您知道的,我的家族子嗣不丰。”
首席大臣的嘴唇微微抽动了几下,然而吉尔福德勋爵已经脸色大变。他虽然对于政治并不感兴趣,然而生长在这样的家庭,自然耳濡目染,听得懂国王的弦外之音,然而这细腻敏感的年轻人又没有父亲的那份养气的工夫,因而国王一句轻描淡写的敲打,就让他深受触动。
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然而嗓子里还没发出声音,就接受到了自己父亲制止的目光。
首席大臣清了清嗓子,走上前来,如同护崽的熊一般要替自己的儿子圆场,然而有人却已经捷足先登了。
“说起子嗣,我倒是想起一桩我年轻时候的事情,”加德纳主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如同问道了腐肉味道的秃鹫一样悄然落到了旁边,“那还是我年轻的时候,我家里庄园的邻居是一位老乡绅,这位先生有过几个儿女,但都还在襁褓之中就夭折了,于是他的的继承人就成了一个远房的表亲。”他满是恶意地看了一眼面色已经变得铁青的首席大臣。
国王嘲讽地看了主教一眼,“后来呢?”他冷淡地问道,似乎已经猜出了故事的结尾。
“后来在我十岁的时候,那位表亲来拜访这位老乡绅,一周之后,他就死在床上,死因是中风……那位先生一贯身体康健,谁知道会出这种事。”主教停顿了片刻,“如今的中风可算是常见病了,我不久前听到一位医生说,不光是老年人,年轻人也免不了中风的危险,一旦发作起来可是要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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