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龙(74)
杨伭手里拿着个玉牌玩来玩去,大半夜也不睡。
“一天到晚都在玩!”杨佑起来打他的屁股,“还不睡?!”
杨伭抓着他的衣角,两只眼睛红通通的,含着泪瞧他,瘪着嘴带有深深的委屈。
杨佑心都化了,搂着他放在胸口哄道:“哎哟没事没事。”
杨伭小手抓住他的衣襟,小声地啜泣起来。
这孩子,白天里乖乖巧巧地跟着丽妃,说到底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地震和日食,不说地动山摇的可怕,光是日食的时候天昏地暗,皇宫内放鞭炮的敲盆的一片混乱,他们这些大人都有些应付不过来,何况是个小小孩童?
杨伭想必也是吓得不清,只有晚上反应过来,怕了,挨着了哥哥才撒娇。
杨佑下床,抱着他在房里走来走去,拍着他的背胡乱说话哄着,杨伭闹了好一阵,将鼻涕全部滴在杨佑身上,这才停止了哭泣。
杨佑问道:“不哭了?”
杨伭吸了吸红红的鼻头,“不咕了。”
“再哭是小狗。”杨佑伸出尾指,“拉勾勾。”
杨伭的手指只能勉强勾住他,杨佑放轻了力道,左右摇晃着手指。
杨伭咿咿呀呀地念着“一百年不举变,”说道,“再咕是小狗。”
杨佑把他放到床上,自己翻了身衣服来换。杨伭非要粘着他,踩着光脚从床上下来,抱着他的大腿不放。
“祖宗!”杨佑将他放在衣柜里坐着,拿一套外衣将他裹住,光脚插在叠好的衣服里,自己穿好了衣服,又给杨伭换了身衣服,两人重新回到床上睡着。
杨伭手中一只拿着一块黑色的玉牌,杨佑拿过来看了看,是一块墨玉,成色极好,什么都没雕,只是粗粗打磨成了四四方方的牌状。
丽妃和皇帝肯定不会给他这种毛料草胚,其他人也给不起他这么好的玉,杨佑问道:“谁给你的?”
“太傅。”
杨伭这时候说话又说得准了,他叫着太傅的时候,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上了深深的依赖和信任。
“太傅为什么给你?”
杨伭断断续续地整理着自己的语言,说道:“太傅说,我读完四书就给我刻小脑斧在上面,多读一本书,就多刻一个小……嗷……脑斧……嗷嗷。”
杨佑看着半个巴掌大的玉牌,杨伭读书很快,这上面也不能刻多少老虎。
章太傅……
他将玉还给杨伭,反复思量着章太傅此举的意义。
玉不琢,不成器……是这个意思吗?
杨佑迷迷糊糊地闭上眼,杨伭在他怀里不停地翻。
“睡不着?”杨佑用被子将杨伭紧紧裹在胸前,手摸了摸他的脚。
“脚真凉,”他握着杨伭的脚,夹在自己的大腿中,“哥哥给你暖暖。”
杨伭又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杨佑把玉牌给他挂在胸口,指了指玉牌说道:“你看,太傅在这。”
他搂着杨伭,将他的头抱在胸口,“哥哥在这,不怕,睡吧。”
杨伭小声地说道:“哥哥,天狗狗要吃人吗?”
天狗狗……天狗狗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玩意儿?
杨佑想了半天才想出来天狗狗是个什么东西,感情他觉得白天吃了太阳的天狗晚上也会吃人……
不得不说杨伭真是个发明语言的天才。
杨佑豪情壮志地说道:“哥哥不怕天狗,天狗来就把它打跑,不管是哪个地方的牛鬼蛇神,哥哥都会把它们打跑的。”
杨伭抓着他的衣襟点点头,鼻尖吐了个泡泡,啪地一声碎在杨佑的衣服上。
两个人都咯咯笑起来。
……………………
随着派出探查的特使陆续回京,受灾地方的信息越发明朗。山东四十余郡全数受灾,北海、东海海水溢。民众受灾者不计其数,更有甚者,连郡县长官都死了不少,很多地方完全处于无序的状态。
地震和海啸不是最可怕的,这些灾难只是短时间发生的事,让人焦急的是随之而来的死亡、瘟疫、饥荒乃至可能引发的民变。
中原、东南一带向来是天下粮仓,如今秋收未至,天灾先行,今年的粮草恐怕又要歉收,到时候不仅是受灾的地方闹饥荒,恐怕全国都得闹起来。
怎么办?
这三个大字缭绕在群臣心头,也伫立在杨庭心头。
谁能挑起大梁?
杨庭彻夜不眠地想着该让何人主持大事,各位皇子和党派争论不休,谁都不肯服输。
各方提名的人,不是不好,就是不能服众。
贪污、品行不端都不是事,重要的是,这个人要能让百官信服,还能将黔首的事情搞定。
上一个这样的人,是钱太师。
钱太师不会抚民,却会镇民,在他编织的官网之下,没有民众能够掀起风浪。
杨庭为了对付钱太师,已经将他的网拆得七七八八,而新一任的权臣还尚未出现。
杨庭也不会放任下一个权臣出现。
林阁老……算了吧。
杨庭看着奏章就头痛,林阁老除了嘴上长毛笔下生花,还有什么本事?
他想来想去,愣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正当他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封自荐信递到了他的案前
——老臣章承望伏唯顿首,敢请残躯报国,自请赈灾……
就是你了,杨庭几乎是看到章承望名字的一瞬间,就拍板定下了人选。
第55章
许多人年轻的时候胸怀大志,带着不可一世的决心与锐气,敢闯敢打敢拼,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年龄越大,也就被磨得越圆润,不再像年轻时那般遍体鳞伤。他们逐渐掌握了在世事中周旋的本领,隐忍、权衡、小心谨慎成为了比酣畅淋漓的洒脱青春更重要的成分。
对世界认识越是深刻,他们越是束手束脚,入世越深,出世越难,红尘的每一缕羁绊都在左右拉扯着他们的选择。
然而还有一种人,他们有着绝佳的天赋,别人要在社会中跌跌撞撞才能学会的那些权谋心计,玩弄人心的手段,他们仅仅凭借机智和聪颖就可以直接掌握,别人梦寐以求的地位、财富,对他们而言只是随手捡来的东西。这些人在年轻的时候就知道了应该如何在生活的规则中玩耍,继而玩耍规则,总是能做出对自己有利的抉择,轻轻松松就可以到达世界的高处。
阅历的不断加深只会让他们更加得心应手,在外部的问题已经不能困扰他们之后,所剩下的只有一件事——自己。
自己真正的样子,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章承望是这种人,商洛也是这种人。
所以了解商洛的人不能理解,商洛的才华冠绝当世,能够在官场的旋涡中独善其身还能建立自己的势力。他已经做到了常人的极致,只需要安享晚年就好,如果为了荣华富贵才参与夺嫡之争,为什么他要将赌注押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的杨佑身上?
对于商洛来说,答案其实很简单。
一个年纪轻轻就连中三元,空前绝后的大才子,面对的却是一个黑暗腐朽的朝廷和一帮完全没有什么本事的皇子皇孙。
年轻的他只能顺着制度往上爬,但是老了,该解决的人生大事都解决了,人也就没什么牵肠挂肚的了。
安享晚年?
他从来不向往安定的生活,他想要的是那些在史书中驰骋天下,建功立业,让后人万世景仰的日子。
如果皇帝不是他希望的样子,那么他就亲自塑造一个皇帝,如果国家不是他希望的样子,他就亲自重塑一个国家!
这就是他真正的想法,一个疯狂的才子真正的自我!
杨佑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才能进入他的视线。
他能做到,他也相信自己能做到!
章承望也抱着同样的信心才接过了太傅的担子,可惜的是他目光所及之处,唯有杨伭是他所想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