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龙(47)
他这会对杨佑的态度倒是有几分好转,不骂他狗东西了,眼神也平和了些。
杨佑和他一起坐在地上,看他衣服上都是露水,想来是有几分寒凉,便脱**上的外衣,给他披上。
少年伸手一挡,硬气地说:“俺不要!”
“行行行!”杨佑也顺着他,问道:“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少年盯着他看了好久,才哑着声音道:“俺叫牛儿,十七了。”
杨佑惊讶地起身捏了捏他的肩膀,少年骨架大而厚实,都被饿成了皮包骨,还能从他的身体中感受到巨大的力量。
“才十七就有这么壮了,难怪有力气有胆量和我顶嘴。”
牛儿知道他说的是白天的事情,斜着眼睛冷冷地哼了一声。
瑞芳手指着他骂道:“王爷救了你,你还……”
她抬起手就要打人,杨佑赶紧拉住她,“好啦好啦,都留下了,你让人带他好好梳洗一番,再吃点清淡的东西,就歇了吧。”
瑞芳收回手,对牛儿吼道:“还不快谢恩。”
牛儿看都不看杨佑一眼。
眼看瑞芳又要骂人,杨佑叫来守门的钟伯,让钟伯帮忙把牛儿带下去。
瑞芳不能骂牛儿,可杨佑还是骂得的,他们一路走回卧室,瑞芳一面数落着杨佑:“王爷您就是太心软,什么魑魅魍魉都要救,天下这么多人呢你怎么救得过来,还是先管好自己。”
杨佑乖乖点头,然后一切照旧。
瑞芳心知他这性子改不了,总要有个外人把把关,从前在宫里是娘娘把着,如今她不能随便进宫,能想到就是商洛了。
她伺候着杨佑歇下,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找商洛。
第34章
第二天是沐休,还没等到瑞芳亲自去找商洛,一大早商洛就跑到王府蹲着了。
商洛是两浙的人,偏偏王府的厨子是丽妃特意找的江南人,口味偏甜,恰好和商洛口味。
若不是他年纪大了,家人管着不让多吃甜食,他怕是能天天跑到王府吃饭。
大早上的,杨佑还在睡懒觉,瑞芳一边安排商洛吃早饭,一边催人喊杨佑起床。
商洛很喜欢王府的粥,喝了两大碗,又吃了三个酥饼,擦了擦嘴,拍掉胡子上的饼渣。
杨佑姗姗来迟,他穿着一身白色常服,冲着商洛行礼。
“老师。”
太常寺所有人都把商洛当做老师。
商洛点点头,拍了拍身旁座椅的扶手道:“快过来坐,吃饭。”
杨佑入座,手端起粥来牵动胸前的伤,小声哼了一声。
商洛关心了一番,杨佑倒是没什么担心的。秦大夫虽然手重,但是医术确实好,昨天一通按摩下来那淤青就消了很多。
杨佑端起碗来,先问瑞芳,“我昨日同流民说要布粥,你可安排妥当了。”
瑞芳道:“早就和慈恩寺的师父们说好了,这一切事物都给他们照管着,慈恩寺布施多年,比我们王府的人稳妥多了。”
杨佑这才开始动筷子。
食不言,杨佑安静地吃完早饭,便和商洛拎着一壶茶,跑到后院一处清净地方坐着。
商洛开门见山道:“王爷,昨天的事情……”
杨佑拍了下脑门:“我刚要和老师说此事……”
他将昨晚崔珏来找他的各种事情全部说出,商洛啜饮着沉吟半晌,听完后将为杨佑续上一杯茶,杨佑起身双手接过。
商洛捋捋胡子,笑道:“崔珏那小子……”
他摇摇头。
杨佑往前探着身子,“我从未听崔琰提过他这个弟弟。”
商洛道:“你这孩子有所不知,崔琰崔珏虽是兄弟,但两人素来不和。崔琰少年天才,被崔家视为明玉芝兰,而崔珏于读书一途只是平常资质,从小到大都被哥哥压着一头。”
杨佑明白,会心一笑:“崔家满门都是文士,唯有崔珏一个人偏偏做了武夫,想必也是存了一番和崔琰、和崔家争口气的心思。”
“你说的不错,”商洛道,“崔珏性格叛逆自矜,喜欢和崔琰反着来。就他肠子里那点小九九,还和崔琰对着干……唉……”
杨佑差点把茶都笑喷出来,没想到商洛说话会这么直接。
不过崔珏也着实有些可笑,杨佑也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
崔琰很早就投靠了二皇子,而崔珏却被崔氏排挤在核心之外。如今朝堂上,要说有什么最要紧的关节,无非是皇子们的明争暗斗了。
崔珏虽然处在争斗边缘,却委实有一颗弄潮儿的心。杨佑猜想,他大约是非要和哥哥对着干。崔琰明明是杨佑的侍读,却跑去支持了四皇子。既然他瞧不起杨佑,崔珏就偏偏要帮杨佑一把,让崔家看看到底谁才是有真本事的人。
很显然,崔珏在计谋上就是没有崔琰好使,倒不如自己多多钻研一下带兵打仗。
商洛放下茶杯,入秋了渐有些凉意,茶很快就冷了。他说道:“王爷,他昨晚带来的那小子呢?”
杨佑让人把牛儿带了上来,他今天洗得干干净净,一头杂草一样的头发也梳成了一个发髻扎在头顶,体格高大,手长脚长地站在两人面前,警惕地盯着商洛。
钟伯带着人行礼:“见过王爷,见过商大人。”
牛儿直直地站着,钟伯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腋下,牛儿啧了一声拍开他的手。
“还是个倔脾气!”
商洛笑了。
昨日没有细看,今日在日光下,杨佑竟然才看出牛儿还是个俊俏的小郎,只是神色太过狠厉,让人觉得心怀不善,反而遮住了他的容貌。
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年纪轻轻便神色阴狠。
杨佑示意钟伯退下,抬手召牛儿过来问话。
“牛儿过来。”
牛儿警惕的神色这才松懈几分,也没什么好话,他盯着商洛说道:“他是谁?”
“哪个他?”杨佑见他对商洛无礼,心里也有些生气,“好好说话。”
牛儿低眉看了他好几眼,杨佑虽然爱笑,但却是一个很少外露情绪的人。尽管面上不显,牛儿敏感地知道杨佑有些生气了。
但是没人教过他好好说话,也没人教过他,犯了错惹人生气该怎么做。
他无措地站在杨佑身边。
商洛一个老人精,要是连这个少年都看不明白,那可就白吃了那么多年的饭。虽然牛儿对他无礼,他也不甚在意,毕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商洛问道:“昨日流民集会,到底怎么一回事?”
牛儿那浓浓的河北府口音说道:“俺听人说只要是拿着蛐蛐到王府就可以领钱,就告诉了乡亲,大家就一起来了。”
“你们是第一批来的流民吗?”
“不是,”牛儿摇头,“刚开始俺们都不信,哪有这样的好事?可是有不少人拿着钱回来,才有越来越多的人去了。”
杨佑皱眉,“难道是有人故意误传消息,想要鼓动流民生事?”
商洛并不这样认为,他道:“昨日确实是有人拿着蛐蛐来领钱,百姓不知所以,以讹传讹也不是没有可能,再说了,流民众多,便是真有有心人传递消息,如何查呢?与其把时间花费在无用功的事情上,还不如多想想些有用的。”
杨佑行了一礼,“老师教我。”
商洛摆摆手,“教你倒是不必了。民众聚乱,无论事出何因,都是件大事。王府靠近宫城,更是敏感。王爷那天的举动,恐怕也被人看在了眼里。老夫也不知道他们要如何出招。只有一句话留给王爷,以不变应万变。”
杨佑赶紧问道:“何解?”
商洛用盛茶的小木勺敲着茶壶,叮叮作响,“王爷,你想想,流民一事,丢的是你的钱,王府还差点被流民抢了,你是受害者。无论他们说什么,你就一律耍横,你是受害者,还帮着禁军处理了事情,没有赏赐就算了,如果还有人借机惩罚你,那不是天理不容了吗?这哭啊闹啊,怎么混账怎么来,你要知道,普天之下,除了陛下,没人能惩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