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龙(204)
杨振知道,太子的身份是他最后的保护伞,一旦被废,等待他们兄弟的就是不得好死。
他是嫡长子,德行和才华都得到了外朝的承认,只要他没犯错,父皇就找不到理由废太子。
敖宸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敖宸亲自教他权谋变通,为他四处奔走,招揽羽翼,虽然他没有做官,却隐隐主宰了官场。
明明是一介布衣,这个黑衣男人却成为了齐国官场人人敬畏胆寒的龙先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出现的,就只是那一天,许多人忽然发现,原来朝廷诸事的千丝万缕都与敖宸有着莫名的牵扯。
杨振知道这是一笔交易,却还是为敖宸的赴汤蹈火而感动,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近,杨振提出的要求也逐渐变得越界。
杨振发现,无论自己提什么要求,敖宸一定会答应。
他以为这是敖宸独宠的表现。
后来他们成为了情人,金风玉露,耳鬓厮磨。
再后来,杨振真的熬过了艰难的太子时期,成功地当上了皇帝,就在父皇驾崩的那天晚上,他独自守在了龙床前,听见父亲传递了最后的信息。
那是整个皇朝最终极的秘密,宣政殿之下的冰室关系着皇朝的龙脉,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总能保佑国家度过危难。
父皇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这个秘密,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只有当你的太子继位时,才能告诉他。”
杨振郑重地点了点头。
按照父亲的说法,冰室似乎是一个神迹,能够实现皇帝的愿望。
虽然不知道真假,但他还是信了,他跟敖宸要来一缕头发,同自己的头发缠在一起,珍重地放在了精美的盒子里。
敖宸漠然问道:“你弄这些东西,放哪里去?”
杨振心直口快,“冰室”二字脱口而出。
他霎时便知自己违背了祖训,即将把最大的秘密拱手托出。
他张嘴看着敖宸,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那两个字。
敖宸疑惑地看着他。
杨振松了口气,擦掉头上的汗水笑着说:“没什么,我收起来就是了。”
弟弟杨拥成为了摄政王,做了他的左膀右臂。
那天,杨拥带着一个老人走进了紫宸殿。
那老人的身体佝偻成了一只虾子,目光却如一把利剑一般尖锐明亮,他说他法号黄石,曾经是一名和尚,是化缘的时候被摄政王从民间找来的。
黄石说他懂法术。
杨振想起了,他想解开敖宸的阵法,于是托弟弟在民间四处寻找奇人异事。绝大多数人都是骗子,唯有这个黄石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杨振把敖宸请了过来,有他在的时候,至少敖宸、黄石和杨拥都是交谈甚欢,一片和谐的景象。
背地里的敖宸对黄石并没有什么好感,总是说,“你让我想起了高祖年间的一个人,也是一个老道士,我很讨厌他。”
黄石不卑不亢地说,“龙神大人,还真是巧了,贫僧从感恩寺出家,刚好知道些旧事。对于狐媚惑主,扰乱天下之人,贫僧也不怎么喜欢。”
敖宸漠然收回目光,冷冷道:“没想到莲华的师门后人,会是你这样的无知狂徒。”
“莲华师祖也是昏了头,”黄石说道,“天下安定乃是国之根本,怎可为一人而弃天下于不顾。”
“一百多前就有人说过同样的话,”敖宸道,“不过是借口罢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天下何时安定过?安定的不过是皇位而已。”
敖宸打了黄石一掌,黄石竟然受住了,只是吐了口鲜血。敖宸带着淡淡的诧异看着自己的手掌,呢喃道:“想不到我的力量竟然损耗至此。”
“算你走运。”敖宸居高临下地看着黄石佝偻的身躯。
黄石目中精光一闪,“别以为陛下想解开阵法,我就真的会照做。”
“无所谓,反正阵法最后也要皇帝来解。”敖宸道,“道法日衰,凭外人破阵,当年全盛的莲华都做不到的事情,你?”
他回头骤然发出一声冷笑,“你做梦吧。”
杨拥并不能理解兄长对敖宸的狂热,但既然接受了杨振的命令,也得上心,他时常会和黄石探讨阵法的问题。
黄石都照实说了,没什么隐瞒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阵法到底怎么回事,连祖师莲华都没留下线索。
黄石强调道,“王爷,陛下要做的事情,可是在葬送大齐江山啊!”
杨拥焦虑地皱着眉毛踱步,“我又岂会不知,可皇兄对那妖龙简直言听计从,朝中之事无论大小都要过问敖宸的意见。你同我说的话,我私下里不是没和他说过,可陛下总说齐国如此强大,就算没有敖宸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我看着心焦,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黄石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杨振根本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早就按照父皇的遗言,顺利打开了冰室。
第一次去,是为了将两人头发挽的同心结放在冰室里,乞求恩爱长久。
他从巨冰上跳下来,把箱子打开,正准备开始祈祷——
箱子里应该有两股头发,敖宸的黑发比他的要柔顺亮丽得多,就像是水中柔滑的水草。
可现在,只剩下了杨振发梢有些卷曲的头发。
敖宸的头发莫名地消失了。
杨振退出冰室,在宣政殿里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敖宸头发的踪迹。
可以确定的是,他在以血点睛之前确认过头发还完好无损地放在箱子里。
敖宸的头发确实在冰室中消失了。
几乎是在那一刻,杨振就确定了冰室绝对和阵法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后来又用敖宸的头发、衣服、甚至是带有敖宸笔迹的纸试了很多遍,这些留有敖宸个人痕迹的东西都会在冰室中消失。
这是一个完全抗拒敖宸的空间,连和敖宸有关的东西都不能出现在这里。
杨振几乎是瞬间就推断出了结论——这里一定是阵眼。
所有的防护,都是为了防止敖宸进入冰室暴力破阵,甚至都没有给敖宸留下信息的机会。
他很聪明,杨佑想。
杨振不断地推理,他很快就从敖宸过往的话语和祖训中,猜出了可能需要用血来解除阵法。
他继承的皇朝正是国力鼎盛的时候,杨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因为放走敖宸担上什么罪责,他干净利落地割开了手臂。
杨佑很熟悉整个流程,他看见杨振在原地陷入了幻境,遗憾的是,他并不能看到杨振的幻境,只看见杨振很快就湿了裤子,双目赤红,慌不择路地从冰室中离开,在进入宣政殿的那一刻脚软地跪了下来,放声大哭。
死亡的恐惧,对每个人都适用。
当年布下囚龙大阵的人,可真是煞费苦心。
第163章
杨佑试图回想那种曾经支配自己的无端恐惧,却发现他无法用语言描述,甚至仅仅是试想着面对它都有些困难。
他能深深地明白杨振的感受,幻境中种种扭曲的死亡并不需要多久就能让人心神崩溃。
杨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宣政殿,被宫女们迎回了寝宫。一回到寝宫,他不管裤子上的污渍,先进屋将玉玺找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连洗澡的时候也不放手。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杨振抱着玉玺不敢入睡,靠在床头撑着疲倦的双眼。
敖宸从殿外走进来,让宫人们都退下。
不对,杨佑终于明白了让他一直觉得违和的地方。
如果说,高祖杨烁在位时期敖宸的躯体还是自由的,那么当然所有人都可以看见。
可即便是从武帝朝开始,敖宸的身躯也早就被限制在了湖中,不得不以灵体出现,他不是说只有特殊的人才能看见吗?
为什么从武帝以来,所有人也依然能看见他的灵体?
“怎么了?”敖宸问道。
杨振被他吓了一跳,瑟瑟发抖着回道:“你怎么来了?”
敖宸皱了皱眉,“我不是一直都这时候来吗?”
“是吗?”杨振僵硬地说,“我有些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