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龙(223)
他扶着床走下来,跪在我面前,用渴慕的目光看着我,“佑自知时日无多,唯有一事请姑姑成全,我想借陛下的龙鳞一用。”
我道:“今夜陛下就要前来和侯爷一叙,龙鳞是陛下的东西,既然如此,侯爷为何不亲自同陛下说?”
说完这话,我们两都同时愣了一下,大眼瞪小眼,违命侯先说道:“龙鳞可沟通天人,我只是想见见他罢了。假如真是龙鳞,陛下肯定不会答应借给我。所以,要烦请姑姑相助。”
我是陛**边的人,要么用甜言蜜语哄骗龙鳞来玩玩,当然,以陛下的英明,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我就只能去偷。
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陛下的龙鳞,但确实知道陛下的龙鳞藏在哪里,偷也不是没可能。
我甚至觉得,以陛下对我的信任程度,我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把龙鳞偷过来。
只是之后呢?
难道我要眼看着违命侯用龙鳞招来了他昔日的情人,龙神见他此状不由得心生怜悯,继而帮助他重新夺得皇位?
不是我想得多,朝廷的官员和齐国牵扯有多深,我不是没见过。如果他和龙神的关系真的像故事里说的那样……
或许在一开始敖宸会恨他,可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恨意也该被违命侯的爱意和恩情冲散了吧。
那么剩下的呢?他会凭着对违命侯的感情做出什么?
我不敢想,违命侯不过是放了一条行将末路的黑龙,最后就沦落到了这个结局,我不敢想如果已经自由的敖宸再回到人间,将会带来什么样的灾厄。
违命侯对我很好,可我首先是陛下的人,然后才是他的宫女。
他见我迟迟没有反应,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虚汗,笑着宽慰我道:“佑实在是强人所难了,姑姑就当没听过这话罢了。”
我放下抹布把他扶到床上坐着,低**子给他拍去膝盖上的灰尘,“侯爷,奴婢。”
“我知道的 ,”他笑着说,眉眼弯弯,眼里含着柔和的水光,“是我强求了。”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天黑之后,陛下只带着几个随身的太监过来了,违命侯行礼没有任何错处可挑,我以为他见到陛下会有不甘,会有怨恨,可他什么情绪都没有。
陛下和他对坐饮茶,陛下轻轻敲了敲桌面,“杨赤心被铁兰压到京城了。”
违命侯的手指微微抽了抽,笑道:“他与我早就没关系了。”
“你不为他求情?”陛下逼近了问他。
“杨佑罪人一个,何德何能,能在陛下面前求情?”
陛下眯着眼睛盯着他,像狼盯住了猎物,而被看成是羔羊的违命侯却始终不动声色。
他是察觉了吗?陛下怀疑他和大臣还有牵连。
或者是根本没察觉,心里一直都这样想着?
“朕知道了。”陛下低头饮茶,“其实朕也不想杀他,他的忠心可是举世难求。”
违命侯谦卑地笑道:“陛下有好生之德,实乃苍生之福。”
“这些套话你就不用说了。”陛下正色道,“听说杨玄最近在教坊有些不老实,想来是独居已久,难免有些寂寞。朕想把博望侯的女儿嫁给他。”
杨玄的妻子在骊都被围的时候离世了,新朝建立后他一直待在教坊,说是教习乐舞,博采民风,实际上就是软禁。博望侯是刘武的族亲,一个不大不小的远房侯爷。
“陛下主婚,自然再好不过。”违命侯低头说道。
不老实……
他们两人心里门清,这不过是个暗喻,是说杨玄在暗中密谋着什么。
“他好像不太想娶朕这个妹妹,”陛下用手指在违命侯面前点了点,警告道:“朕看在你的份上,给他点面子”,你帮朕劝劝他。”
从违命侯的故事里,我才知道他对陛下有知遇之恩,所以即便陛下提防他,也还是愿意在无关紧要的地方让步。毕竟天下才刚刚统一不久,这时候任何内乱都有可能对新的皇朝造成威胁。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杨玄接受了陛下的赐婚,也即是接受了陛下的控制,那么一切都可以在没发生之前避免。
违命侯答应了。
又过了几天,皇上叫人传话,已经安排好了,让我带着违命侯出宫去见杨玄。
我的作用依然是监视,但违命侯并未怪罪我什么,甚至还会主动教我一些朝政。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假如有一天,陛下做出了什么事,我或许是能阻止他的那个人。
我以为他是想让我以后多替他的旧臣和后人多说些好话,谁知道他却一语成谶,陛下晚年为了让太子接班,借口仙药案准备诛杀大臣,我一连月余在前朝和后宫说了许多话,又央求太子求情,这才避免了大规模的屠杀。
他对陛下,对皇帝,到底了解得有多深,才能做出如此深刻的预见?
那都是后话了,现在的我站在他身后。
对面坐着的,是和违命侯有些相像的杨玄,还有今日“碰巧”到教坊来的北海将军杨遇春。
“小筝在你府上过得好吗?”违命侯笑着问道。
杨遇春挑了帘子,走过来坐到他身旁,给他的茶杯添了点水,“挺好的,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呢!”
“你不该来的。”违命侯叹息道。
陛下已经对杨玄起了疑心,北海将军这个时候碰巧过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位北海将军在违命侯面前颇为我行我素,并没有回应违命侯的话,他添了茶又握了握违命侯的手,最后用手背摸了摸他的脸,“你瘦了很多。”
违命侯笑着摇了摇头,“无妨。”
“这次我来,是想谈谈玄儿和博望侯家的亲事……”
第179章
陛下给我的命令是监视,我却觉得我应该留些空白给他们。
陛下一路走来,天下都铺着死人的白骨和鲜血,一将功成万骨枯,有多少人因为征战和无声的猜忌而死?
我很傻,若真的听了他们的对话,陛下问起来,我一定会照实说。
而我无法预料,陛下听到哪些话会对他们下手。
所以我选择不听,默默退出了房间,走到了房间前面的大厅里。
那里有不少姑娘在弹琴跳舞,正中间领舞的是一位穿着红衣的夫人,她华贵的衣服和如同笙贵妃一样的相貌让我一眼就辨认出来。
她就是北海将军杨遇春的夫人,前朝薛王郡主,当朝贵妃的双生姐妹——杨筝。
丈夫来教坊,她一个正妻非但不吃醋,反而还跟着来了?这对夫妻还真有意思。
哦,我忘了,这位将军夫人的哥哥也在教坊里,说不定他们兄妹之间早就对教坊有了默契,或许这里就是他们密谋聚会的场所也说不定。
我走上前去和杨筝夫人行礼,她红唇皓齿,看起来十分明艳动人。人的气质还真是奇怪的东西,她和贵妃明明都是差不多的脸,贵妃娴静温婉,如同春日的细柳,她却艳丽凛傲,如盛放的牡丹。
“侯爷在宫里过得还好吗?”杨筝夫人问我。
我答道,“陛下感念旧情,宫里好的东西都会给侯爷捎上些。”
说起陛下,她翘起一边嘴角轻轻冷笑,挑眉调整表情后,她的笑容突然变得和煦,摘下皓腕上的一双金丝手镯交到我的手里,“侯爷是我哥哥,在宫里还得靠姑姑多加照拂了。”
其实我不该收,但我并不想得罪将军夫人,反正违命侯一直都是我在照顾,我自认也算是尽心尽力,许多东西照例他是用不上的,我要么求陛下,要么走自己的关系,都给他弄到了。
我收下手镯弯腰行礼,“奴婢多谢夫人。”
她引着我走到檐下,这里被挖出了一条弯曲的小河,上面盖着一层绿色的蘋草,有几株荷花的枝茎冒出了尖。
她问我:“陛下在宫里,平日都做些什么?”
睡觉、喝药、看闲书、和小宫女讲故事。
违命侯做的是事情没什么要避开的,完全可以拿出来说,我都照实说给她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