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曲子,似乎是《虞美人》。
喻君酌上一世在宫塾里时,曾听到过一次。
若是放到过去,他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凶名在外的淮王殿下,竟然会吹.箫,吹的还是这般凄婉动人的曲子。
待一大一小沐浴完,周远洄又骑马将人送了回去。
喻君酌见对方并未沐浴,暗暗松了口气,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两个人一起沐浴是比较暧昧的一件事。但淮王此时并未沐浴,也就意味着没打算休息,或许对方又会像昨夜一样,处完了公务再洗漱睡觉。
于是,当晚喻君酌搂着周榕睡在了那张新床上。原来两个人睡的大床,是给他和周榕准备的?
喻君酌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不由有些羞愧。或许淮王殿下就是个清心寡欲的君子,是他见多了喻君齐和刘四那样的人,才会总把旁人都往那处想。
仔细想想也是,周远洄比他大好几岁,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一直没有娶妻,府中只有个周榕。想来周榕应该是淮王在南境时不小心和哪个女子圆过房生的?
不管怎么说,在京城的勋贵子弟中,到了这个年纪还未成亲的也就只有淮王了。
念及此,他心中对周远洄的好感不由又增加了几分。他觉得,如果淮王殿下能一直这般守礼,他或许也能老老实实跟对方过日子。
等将来王爷看上了哪个女子,或者有了别的打算,他们便好聚好散。
自顾自做好了打算后,喻君酌便踏踏实实睡下了。没想到他刚睡下一会儿,便觉怀里的小家伙不太安分,一直扭来扭去的。
“榕儿,你是不是想尿尿?”喻君酌小声问。
“唔,榕儿想去,哥哥陪我去好不好?”
喻君酌怕他尿了床,赶紧把人叫起来,带着他去了茅房。带周榕放完了水回来的路上,两人经过帅帐,发现里头亮着烛火。
周榕知道自家父王应该在里头,便哒哒跑过去钻进了帐内。
“父王,你受伤了?”周榕惊讶道。
喻君酌跟在周榕后头进去,就见周远洄坐在烛火旁,应该是刚沐浴完,半干的头发随意拢在脑后,身上只穿了一条裤子,一手正拿着布巾包裹手臂上的伤口。
“谁让你进来的?”周远洄看到门口进来的喻君酌时,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喻君酌被他这语气吓了一跳,立刻退了出去,周榕见状也跟着跑了出来,拉着喻君酌的手看上去有些无措。小家伙显然很少看到父王这样说话,尤其是对哥哥。
“哥哥,父王是不是生气了?”周榕小声问。
“他不是在说你,是在说我。”喻君酌抱起周榕安慰道。
帐内,周远洄胡乱把手臂裹好,扯过寝衣穿上,却发觉这寝衣的领口太大了,遮不住颈间的伤疤。于是他便立在帐内,没有出去。
“怎么起来了?”周远洄隔着营帐问。
“榕儿去了趟茅房。”喻君酌说。
“回去睡吧,本王还有公务要处。”
“是。”喻君酌没再逗留,抱着周榕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周远洄身上那种真实的冷厉。过去,男人虽然压迫感很强,但在他面前从未表露过那样的情绪,这让喻君酌几乎忘了这位淮王殿下的凶名。
可就在方才,短短几个字,却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哥哥,你害怕父王吗?”回到住处后,周榕小声问道。
“你怕他吗?”喻君酌反问。
“榕儿不怕父王,父王以前……不这么凶。”周榕不知道该怎么朝哥哥解释,他那颗小脑袋还不能把事情想得太清楚,但他敏锐得感觉到方才父王好像不开心。
而父王把哥哥赶出来以后,哥哥肯定也不开心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决这件事,但父王和哥哥不开心,他也就不开心。
“可能是他太累了吧。”喻君酌不想让周榕胡思乱想。
“哥哥,你别怪父王好不好?榕儿不想让哥哥生气。”
喻君酌一手轻轻拍着周榕,心中一片柔软。他心道,若是将来和淮王和离了,估计就再也见不到这小家伙了,还真怪舍不得的。
要是和离能把周榕送给他,那该多好。
“哥哥你还生气吗?”周榕又问。
“榕儿乖,我没有生气。”喻君酌道:“你父王是淮王殿下,他只是在教我规矩,我不会生气的。”
帐外。
周远洄拧着眉,顿住了脚步。
“可是……”周榕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觉得父王今晚好凶:“哥哥,从前有人凶过你吗?”
“哥哥以前生活的地方,每个人都很凶。”喻君酌说。
“比父王今晚还凶吗?”
“不是你父王那种凶法,是……”喻君酌想了想,努力形容道:“我同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会假装没听见,哪怕当面答应了也不会去办。会凶我的人,大概只有我爹吧,他不止会凶我,还会打我呢。”
“为什么会打你?”周榕惊呆了。
“因为他不喜欢我,所以我做什么他都觉得不满意,在朝堂上被陛下批评了,他都会算到我的头上,觉得是我克得他百世不顺。他不想见到我,不想跟我在一个地方生活,就想尽办法把我支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喻君酌说着说着,不禁失笑。
他今晚这是怎么了,竟然跟一个小娃娃说这些?
“呜呜,哥哥,以后榕儿不让父王凶你了。”周榕将小脑袋埋在他胸口蹭了蹭,心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他不懂,这么好的哥哥,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
“所以你父王已经很好了,至少他不会打我。”喻君酌不知想到了什么,朝周榕问道:“他生气的时候,也不会打人吧?”周榕连忙摇头。
帐外的周远洄叹了口气,立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他一直知道喻君酌从前活得并不好,但具体差到什么程度,却不得而知。他曾一度以为,永兴侯把发妻葬在乱坟岗,将刚出生的儿子送到乡下,已经是最过分的举动了,没想到对方竟还打过喻君酌。
王妃身体那么差,哪里经得住打?
转念一想,喻君酌身体底子弱,不就是败对方所赐吗?
过去的十六年,少年没有娘亲疼爱,母舅家又因为多年前的旧案牵连无力照拂,父亲巴不得他死在外头,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可以依靠信任。
可喻君酌还是凭着自己,长成了今天的模样。
少年一腔赤诚,会在汇鲜楼里为素未谋面的淮王出头,会跪在宫门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去博一线生机。周远洄大概已经猜到对方当初嫁进王府的原因了,但他并不觉得恼怒。
他甚至有些庆幸,淮王府能阴差阳错成为喻君酌的庇护。
对方初时的目的或许不纯,但此后的每一件事都做得问心无愧,照顾周榕时尽心尽力,为了他的身后名找话本先生给他歌功颂德,甚至在他的牌位前上香时也诚心诚意从无敷衍。
周远洄只觉心里酸酸涩涩,几次想抬脚进去,却又没想好该说什么,等他终于进了帐内时,床上那一大一小已经睡着了。
后半夜,喻君酌睡得不太好,醒了好几次。
期间他借着夜色看过帐内的另一张床,是空的。
周远洄今晚没回来睡觉?
看来当个主帅可真不容易,难怪王爷脾气那么差。
次日早饭时,喻君酌还有些不踏实。他其实没太想明白自己昨晚是如何冒犯了淮王。
难道只是因为看到了对方赤.裸的上半身?大家都是男子,他沐浴时淮王还在旁边吹.箫呢,不至于是为了这个吧?
那就是因为他没有询问私自进了帅帐?淮王是觉得他太过放肆了,没有规矩?
这好像说得通。
对方毕竟是一军主帅,习惯了严苛的规矩。
喻君酌觉得自己从前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因此疏忽了彼此间的身份。依着本朝的规矩,皇后见了皇帝都要行礼问安,他一个王妃见了王爷,自然也要有基本的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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