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渐渐的, 他这个弟弟就和他疏远了。淮王府和永兴侯府之间,像是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任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止两者之间的龃龉。
当然,他除了去看过喻君酌几次, 也没真做过什么。
喻君泓第一次对这个弟弟生出恶意, 是在得知祁家平反之后。祁家的商会承制了战船的建造, 在东洲的战事上立了大功。永兴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 朝皇帝递了折子,请封喻君泓为永兴侯世子,迟迟没有得到批复。
这本是一句话的事儿, 皇帝不该犹豫。
他的犹豫预示着不太好的结果,这让喻君泓不安。
也是在那个时候,喻君泓忽然意识到喻君酌才是比他更名正言顺的世子人选。只要喻君酌回京,借着祁家平反得到朝廷赏识,这世子之位便如探囊取物。
喻君酌已经是淮王妃了,还有一品少师的虚衔,世子之位于他而言压根不算什么。
但喻君泓不一样。
他没有战功,亦不得赏识。
若是连这世子也当不成,他拿什么在京城立足?
至此他尚未对自己这个弟弟动杀心。他真正生出那个念头,是因为永兴侯帮他看中的一门婚事告吹,对方家中觉得他并非永兴侯府的世子,身份配不上自家的女儿。
那日喻君泓喝了酒,冲动之下便想到了红叶阁。
后来他反复想起那一日的举动,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冲动,还是心底一直暗暗有那样的念头。
喻君酌回京那一日,他在王府门口见到弟弟,心中曾有过一念后悔。但后来,淮王府不止一次将他拒之门外,周远洄更是在宫里砍伤了永兴侯,这让他心中的那点不忍也渐渐淡了。
喻君泓焦急地等着那个消息,可惜刺杀失败了。
这不公平!
为什么喻君酌命那么大?
他甚至开始怨恨父亲,为什么十六年前冒着大雪把人送出京城,而不是直接掐死?
若喻君酌死在十六年前,这世子之位早已是他的,他何必苦苦等这么多年?说不定他如今已经成家,已经为人夫为人父。
这一切,都因为那个天煞孤星还活着。
喻君泓在猎场中策马狂奔,见到活物便拉弓射箭,恨不得将一腔怒气都发泄到猎物的身上。
林中的鹿被马蹄声惊动,踏着雪逃走,他便纵马急追,恨不得将其当成喻君酌。一箭射出,正中鹿的眼睛,它倒在雪地上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
喻君泓大口喘着气,胸中怒火依旧未平。
然而就在他调转马头之际,忽然瞥见林中闪过一簇红色。他略一迟疑奔马追去,发现那是一个穿着红色披风的少年。少年身量不算高大,骑在高头大马上略有些突兀,一看就不是武人。
这披风他认得,是喻君酌。
整个猎场没有第二个人穿这么张扬的颜色。
喻君泓眸光恨恨,正想离开,脑海中却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控马跟在少年后头远远追着,很快确认了对方没有带护卫,更不曾有暗卫。那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长,顷刻间便将他的智吞没了。
他既然能动一次杀心,为何不能动第二次?
红叶阁的人杀不了喻君酌,他可以。
喻君泓拉开长弓,对着那簇火红,紧张得额头爆出了青筋,手心直冒冷汗。他心跳快得自己几乎能听见,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放箭。
嗖!
冷箭划破猎场的寒气,直直飞去,正中少年后背。
少年几乎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径直从马上栽倒下来。
这么准?
喻君泓一时有些愣怔,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放了箭。
那一刻,他不由想起了喻君酌眉眼带笑朝他叫大哥时的模样。出城之前,少年坐在马车里朝他说话,态度亲昵无比,仿佛他们兄弟俩又回到了从前。
可他知道,回不去了。
只要喻君酌成为世子,他就什么都没了。
喻君泓大口喘着气,迅速收敛了情绪,控马朝着相反的方向急奔。然而他很快想起了什么,为了事后点数猎物,每个人的箭都是做了标记的,只要有人找到喻君酌的尸体,就会发现那支箭是他的。
好险。
喻君泓环顾四周,见无人靠近,急奔到了少年近前。
少年趴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支箭,火红的披风掩去了血色,但血腥味却令喻君泓有些想吐。他一个武人见过很多场面,但这是他弟弟的血,与旁人不同。
“君酌,大哥对不起你。”喻君泓俯身,一手按在了少年后肩。
少年尚未死透,听到他的声音后忽然一抖,口中发出呜咽声,像是求救亦像是悲鸣。
“要怪只怪你想要的太多,我只是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喻君泓不忍再听弟弟的呜咽声,另一手握住箭身,猛得一拔,竟是没有成功。
箭头卡在了少年脊骨中。
喻君泓换了一脚踩在少年身上借力,再次用力,强行把箭从对方骨缝中撅了出来。箭头上的倒刃带出了染着血的碎肉,看上去触目惊心。
而地上的少年,终于没了动静。
箭伤到脊柱,不可能再有生机。
喻君泓没再逗留,抹去自己的脚印后,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处。
他一口气奔出很远,几乎到了猎场另一侧的边缘,才找到一只猎物,用那只沾着弟弟血肉的箭,射中了一只兔子。至此,凶器彻底被“销毁”。
兔子在雪地上挣扎的画面,让他想到了少年的呜咽。
喻君泓翻身下马跪在地上,闷着声音吼了一声,强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他要冷静,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否则他的弟弟就白死了。
他没做错。
是父亲和喻君酌逼他的。
他没有别的办法,他不是故意的。
喻君泓不住颤抖,极近癫狂。
直到寒意浸透他的身体,让他慢慢恢复冷静。
这下好了。
世子之位,是他的了。
喻君泓从猎场里出去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用了半个时辰,就把自己对弟弟的愧疚都埋葬了。他骑在马上出来,佯装随意地朝遇见的熟人打招呼,语气平淡坦然。
仿佛不久前踩着弟弟的身体将箭从对方骨血中撅出来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不过,他很快发觉了异样。
旁人看他的目光,为何那么凝重?
被发现了吗?
喻君泓心中一慌,竭力保持镇定。
不会的。
猎场里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怀疑到他头上?
何况他已经处了凶器。
随即,他发觉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并不是看凶手的目光,反倒带着点别样的意味……是同情和安慰。
这就对了。
喻君酌是他的弟弟。
弟弟惨死,哥哥自然该得到安慰。
这个念头令喻君泓心中狂喜。
这说明他成功了,且没有被怀疑。
“怎么了?”喻君泓佯装自然地问一个同僚。
“你快去王妃的营帐里看看吧。”那人道。
喻君泓装出一无所知地模样,朝着营帐的方向奔去。
守在营帐外的护卫见了他并未阻拦,甚至让出了门口的位置。喻君泓挑开营帐的门进去,霎时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本就不大的营帐内挤了好些人,正中的铺盖上躺着一个人,旁边围着好几个太医。成郡王和和另外几个喻君泓面熟的少年立在另一边,看到他都投来了目光。
“怎么了?”喻君泓问。
“喻大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一个太医朝他道:“令弟今日在猎场遭到了暗算,背后中了一箭。那箭卡在了脊骨中,贼人为了不留下证据,硬是用蛮力把箭弄了出来……”
喻君泓闻言这才摆出了一副震惊慌乱的模样。
“他如何了?”喻君泓颤声问。
“令弟命大,性命算是保住了,但伤了脊髓,怕是这辈子都废了。”
喻君泓心底一沉,想到了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废了是什么意思?”他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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