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少年心中已经转过了许多念头。他想, 周远洄应该是听到了,否则不会这么问他。
原州既然是王府里数一数二的暗卫,周远洄不可能不认识。事已至此, 他再隐瞒反倒更显得刻意, 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我, 做了个梦。”喻君酌说。
“梦到什么了?”周远洄问。
“我梦到了从前王府的一个护卫。”
“原州。”周远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名字。
喻君酌并未否认。
“你与原州很相熟?熟到做梦都会梦见他。”周远洄语气不似平日那般温和。
喻君酌看向他:“王爷不是对王府的事情全数知晓吗?应当知道他给我做过贴身护卫。”
“你好似,很在意他?”
“他是我在淮王府最早相熟的人。”
“仅此而已?”周远洄问。
喻君酌察觉到了男人语气中的异样。
果然不出他所料,周远洄显然对此事颇为不满。
“王爷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周远洄说。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 喻君酌略一迟疑,开口道:“原州自去年离开王府后, 一直没有音讯, 也不知去了哪儿。”
“嗯。”周远洄低低应了一声。
“王爷。”喻君酌指尖在寝衣上搓了搓,小心翼翼问:“他, 还活着吗?”
周远洄大概没想到喻君酌竟然会这么直接了当地问出来,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你觉得呢?”周远洄反问。
“他……”喻君酌不敢答话。
周远洄略带冷意和不满的态度, 仿佛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应该是……见不到他了。”周远洄说。
喻君酌一颗心彻底跌入谷底, 尽管已经想到过这个可能, 但被证实的那一刻, 依旧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梦里那场景竟然是真的吗?
喻君酌闭上眼睛,只觉一股怆然袭上心头,令他心脏一阵钝痛。
他不由想起了许多往事, 想到自己在淮王府遇袭时被吓得夜不能寐,原州在他榻边陪了他一宿。想到在母亲的坟前,在他最悲痛万分的时刻,也是原州陪着他。
还有归月阁里无数的瞬间,在他朝母亲倾诉思念和无助时,原州都会像一个忠实的朋友,一言不发地守在那里。
离开永兴侯府那段日子,是他这一世最难熬的时候。他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和信任的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唯有一个原州。
可是现在,他的朋友死了。
在分别一年后,他得知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喻君酌?”周远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你怎么了?”
“我没事。”喻君酌开口,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睡在里侧的周榕不知是听到了动静,还是做了梦,翻了个身。
喻君酌不想把小家伙吵醒,也不愿当着周远洄的面失态,起身披上外袍出了营房。
如今正是深夜,外头寒意浓重。
几盏灯笼挂在营中,远远看上去显得冷寂孤独。
喻君酌避开巡防的士兵,走到灯笼照不到的石阶上坐下,掩面哭了起来。他不敢哭出声,怕引来士兵询问,只能无声地抽泣,希望尽快把悲伤的情绪释放出来。
原州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是离开京城后就死了,还是死在了京城?
喻君酌不住责怪自己,他不该因为心虚等到现在才问,以至于连祭奠对方的机会都没有。原州的牌位没有被摆在归月阁里,他死后说不定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
周远洄立在几步之外,耳中传来少年压抑的抽泣声。
喻君酌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知道原州在少年心底多少有点位置,但没料到会这么重。这一刻,周远洄心中蓦地腾起了一股名为嫉妒的火苗,且火势越来越大。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吃自己的醋吃成这样。
他嫉妒原州,因为喻君酌那副自在坦然无所顾忌的模样,只在原州面前袒露过。在他面前,少年总是小心翼翼的,哪怕两人走到这一步,他也依旧无法打消对方的顾忌。
他想要的不是乖顺听话的淮王妃,而是恣意飞扬的喻君酌。
“不哭了。”周远洄走上前蹲在一旁。
喻君酌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他。
“他只不过是一个护卫,不值得你为他哭。”
“王爷……”喻君酌借着夜色看向他:“是你杀了他吗?”
周远洄默不作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是不是你杀了他?”喻君酌又问。
“一个护卫,值得你这般在意吗?”
“他不止是一个护卫,他是我的朋友。”喻君酌甩开周远洄的手,“你根本就不懂,你永远都那么高高在上,你身边有那么多人陪着你。你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为你做什么,有人能为你赴死,有人能为你去豁出性命……可我什么都没有,我曾经只有这么一个朋友,只有一个。”
原州是那么体贴克制的一个人。
在他面前不卑不亢,周到细心,却也从不逾矩。
除了那一晚,喻君酌从对方身上挑不出任何错处来。哪怕那一晚,原州也是为了帮他,怕他会失手伤了自己。
“我从永兴侯府出来嫁入淮王府,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是他陪着我熬过来的。你若是不喜欢他,我可以永远不见他,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喻君酌问。
周远洄吸了吸鼻子,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从来不知道,原州在喻君酌心中,竟这么重要。
“本王,本王从未说过杀了他。”周远洄开口道:“在你心里,本王就是滥杀无辜的疯子吗?”
喻君酌闻言一怔,并未答话,周远洄先前的话实在很有诱导性,不怪他那么想。
但对方如今又是何意?
喻君酌透过夜色看过去,可惜外头太黑了,他看不清周远洄的神色。
“什么人?”巡防的士兵见到人影,出言喝问。
“是本王。”周远洄冷声道。
“王爷有何吩咐?”士兵问。
“无事,继续巡防吧。”
士兵们闻言快步走开,没再继续打扰。
周远洄攥住喻君酌的手,少年手冻得冰凉,被他握住时微微颤了一下。
“外头冷,回去。”
周远洄不由分说拉着人进了屋。
进了营房后,借着烛火,周远洄才看清喻君酌哭得红肿的双眼。
“原州还活着。”周远洄澄清了先前模棱两可的话。
“当真?”喻君酌一脸惊讶。
周远洄在此事上表现出的态度实在太蹊跷了,他很难不心存疑虑。
“本王没必要骗你。”周远洄抬手擦去喻君酌脸颊上的泪痕,心疼又嫉妒,“你想见他吗?”
喻君酌拿不准周远洄为什么会这么问,并未回答,只拧眉看着他。
周远洄将喻君酌这个表情解读成了“恨意”——误以为他杀了原州而生出的恨意。这让他心中越发吃味,急于想证明一点什么。
“若是他来找你,你会见他吗?”周远洄问。
“他在哪儿?”喻君酌问。
“你早就想问了吧?”周远洄拇指在喻君酌唇瓣上抚过,继而凑上去含住,略显粗暴地吻住了他。喻君酌试图把人推开,却被箍得更紧,只能微仰着下巴被动承受。
直到喻君酌被吻得近乎窒息,周远洄才堪堪停下。
“喻君酌……”男人依旧禁锢着人没有放松,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喻君酌一惊,没想到周远洄竟然会这么问。
他原以为淮王仅仅是不满两人从前走得太近,没想到对方竟以为他们有私情?若周远洄得到过暗卫事无巨细的汇报,应该知道他和原州之间平日里没有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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