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笃定地一笑,“曹将军的机会就要来了,这一两年内,北宫达和萧暥之间有一场大战。”
“萧暥要和北宫达开战?”曹满愕然,
他都有点佩服萧暥这小狐狸了,野心还不小,凶起来真是谁都敢咬,连他都不愿去惹北宫达这头燕州熊。
“一旦战事起,他们哪里还顾得上曹将军,我已经物色好了永安城中的内应,等到魏西陵离开永安城,东北战火一起,我们就趁机带曹将军离开此地,重返西北,再图霸业。”
曹满立即明白过来:“你们是要我从西北进兵中原,与北宫达东西夹击萧暥?”
如此一来,萧暥将要面对东北、西北两面战场,就算他有魏西陵助战,但是北宫达数十万熊豹营的实力,加上他的凉州狼,鹿死谁手可就不好说了。
此时,窗外雨声渐疏,黑袍人提笔递给曹满,“时间不多了,曹将军请尽快落笔罢,以免孟府令生疑。 ”
曹满犹豫着接过笔,在刚才的片刻之间,他的心绪大起大落,一时间还没有从起伏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黑袍人微笑道,“曹将军就要离开此处了,还在意这封书做什么?”
曹满浓眉一簇,饱蘸了墨,由于他心情激动,落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没想到短短几月,一切竟然那么快就要翻盘了!
……
连天的大雨渐渐变成淅淅沥沥的细雨。
黑袍人回到草堂后,坐在桌案前,展开曹满的亲笔书。洋洋洒洒一千多字,将葬马坡之役的前因后果全部都写下了。
呼延钺不解道:“主君,这封书是曹满替萧暥辩解的,我们留着无用,不如烧了。”
“既是无用,又何必多此一举。”黑袍人悠然道,随即将绢纸叠好,收入帛袋中。
呼延钺想了想,觉得有点绕,遂放弃了。转而又问:“主君为何要帮曹满东山再起?”
“你还看不出来么?萧暥吞襄州、并凉州、剑指东北,他有统一九州的野心。而一个强大的中原王朝将是我们无法战胜的,只有九州分崩离析,军阀割据混战,才有我苍冥族的机会。”
他森冷道:“我要九州燃遍战火。”
一听到打仗,呼延钺立即目光灼灼,“主君,五十死士已训练完毕。”
黑袍人道:“好。但是还不够,一旦战事起,我们需要一支自己的军队。但这里……”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看向窗外。
“谁!”呼延钺手中一道锐利的寒光已经破窗而出。
池塘边,悉嗦草丛里紧接着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呼延钺随即追了出去。
片刻后,他如铁钳般的大手中抓着一只三花野猫。
“主君,是一只猫。”他说着就要习惯性扼死。
“且慢。”黑袍人道:“猫生性好奇,它并不是偷听你我说话。”
他看了眼呼延钺手中那只瘦骨嶙峋的小东西,“只是普通的猫,放了吧。”
呼延钺道:“可也难保这猫不会被什么人用秘术操/控了。”
“是么。”黑袍人冷道,抬手接过了那只瑟瑟发抖的猫。
***
公侯府
戌时,风雨潇潇掩映着书房里一点孤灯。
今天是上元节,但是因为下雨,永安城里清净得很,没有了往日的喧声和焰火爆竹的声响,只有天地间无尽的雨声。
若非上元节,魏西陵鲜少有灯下闲坐的时刻。
风吹过,窗户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他敞着窗户,任凭寒风入襟怀。
忆起少时,遇到上元节下雨,萧暥就会可怜兮兮地趴在窗口,或者挎着他的小布包站在门前,掂着脚抬起小脸巴巴地望着天,站得久了,长睫上沾着雨沫,一双眼睛盈盈闪闪,楚楚怜人。他知道等了一年的上元灯会多半没了。
其实,从他一个小不点时来到永安城,到他十多岁离开,也不过九年的光景,其中还有两年是在军营度过的。
算起来,他在永安城度过的日子不到七年。而就这七年里,还有两年下雨,上元灯会取消了。萧暥真正逛的灯会只有五次。
魏西陵十四岁从军,时常被魏淙派往楚州,能陪着他一起逛灯会的,就剩下寥寥三回了。
灯下细数,年少时快乐的日子,竟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但是一桩桩一件件,点滴锱铢,魏西陵都记得分明。虽然那人已经忘记了。
魏西陵也不会再提及。
谢映之说过,萧暥什么都不记得是最好的。
他宁可独自担起他们两人的记忆,把所有的过往。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前世今生,都深埋心底。
他清劲修长的指间握着一枚小巧的锦袋,那是西征时编结在一起的青丝。
夜已深,今夕上元江南大雨,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大梁可有明月华灯相映?故人可安好。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清晰地响了两下。
门外传来了家老的声音:“君候,孟府令来了。”
这个时候?魏西陵立即感觉到情况有异。
随即他站起身,取出沉香木匣,将锦袋搁在了连理珠旁收好。道,“请他进来。”
第330章 雨夜+番外
门开了,寒风裹挟着阴冷的湿气席卷进来。
孟秩满脸雨水,一进门就重重单膝落地,“主公,末将前来请罪!”
魏西陵静坐案前,“何事?”
孟秩垂着头,魁梧的身躯像一头倔强却驯服的蛮牛:“末将今晚私访了凉公,当年的事他全都说了,末将愚鲁这些年都误会了萧将军,前番还险些刺伤他,今夜末将又无令私见凉公,请主公责罚!”
“你都知道了。”
孟秩被他这一问,胸中顿时如翻江倒海,嘴角激动地抽搐道:“主公,老将军是被皇帝和王氏奸贼所害!末将斗胆,老将军和上千将士的仇就这样算了吗?”
魏西陵神色凝冷,灯光照着他的侧脸,犹如刀削一般。
孟秩忍不住脱口道:“当年北狄蛮子入侵,都是王戎那厮引的祸水,我们原本不用管朝廷那些鸟事,老将军忠义,率军北上击胡,反倒为昏君奸臣所害,最终马革裹尸,现在那昏君还高坐庙堂之上!”
“住口。”魏西陵截断道,“此事我自有主张。”
孟秩立即闭了嘴。其实他也知道,那是皇帝,能怎么办?总不能举兵造反罢?
公侯府的百年声誉将毁于一旦不说。即使是乱世,皇帝依旧是名义上的九州天子,妄议废立会引起天下声讨,给诸侯们可乘之机。
其中的利害关系,孟秩知道,魏西陵当然更清楚。
魏西陵行事磊落,不愧不怍,但绝非勇而无谋。相反,他处事冷静,极有策略。否则当年他就不可能在老将军身故,江州四分五裂之际,整顿余部横扫江楚,一举收复七十二郡,以弱冠之年威慑诸侯,稳定东南,安抚各大世家。
魏西陵留下曹满,必然有进一步的打算,孟秩明白,这不是他该问,该知道的。
魏西陵道:“今夜之事,我不罚你,但此后永安城你不用待了。”
孟秩愕然抬头看向他。
魏西陵神色不动:“江州也不用待了。”
孟秩顿时面如死灰。
魏西陵要将他逐出江州?
他虽然是巴州人氏,但是自从十多岁时来到江州,就从军跟随老将军。那么多年,他的袍泽故旧兄弟都在江州,他在这片土地上生了根,离开了江州,就是四海茫茫,不知何处可去,他宁可挨上一百军棍,打断了骨头,也要把这把残躯埋在江州的泥土中。
这个时候,他忽然体会到了当年萧暥的感受。
去国离乡,身如飘蓬,还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连过年悄悄回乡,都被他们围堵于长堤之上刀剑相逼,百口莫辩。
孟秩单膝跪地,埋着头,如铁的脊背似承受不住心头的重压而微微躬起。那一夜他满腔的怒火,最终成为一把双刃的剑,如今又狠狠地刺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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