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瑄静静看向谢映之,这就是谢映之希望的罢。
如此一来祸水北引,让北宫达关押或软禁他,不仅解决了他这个全局中的‘最不确定因素’,也让北宫达没有了南下动兵的口实。甚至还可以乘此机会,让他打入幽燕集团内部。所谓一举数得。
虽然北宫皓之死会让其旧部对他恨之入骨,但同时他杀北宫皓,对于曲夫人和北宫敏而言,却无形中给了他们母子上位的机会。值此幽燕集团内换血之际,
他以此为契机,就可以打入新崛起的势力内部,所谓危险和机会并存。
但是此计若被萧暥和魏西陵知道了,他们绝对不会同意,所以谢映之才有意支开了皇叔。
这就是谢映之和他们最大的不同之处,谢映之并不介意让他赴险。他从战略的角度重视他,也会从战术出发利用他。
谢映之是玄首,也是谋士。作为玄首,大道无情。作为谋士,以天下为博局,以众生为棋子,搅弄风云,指点乾坤,落子之处,只有得失厉害,不为喜怒所困。
但萧暥和魏西陵不同,那些人是兄弟,是亲友,是袍泽,他们不会利用,更不会抛弃。被情义所羁绊,是很难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乱世里胜出的。
魏瑄在公侯府住过一阵子,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深感到,像魏淙那样的人被小人所害是迟早之事,光明磊落刚正不阿之人会成为史册汗青中,百姓口口相传里的英雄,却不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在这个黑暗的乱世中,要赢得最终的胜利需要的是比敌人更深沉的城府,更狠辣的手段,更冷硬的心肠。
所以他完全能理解谢映之所谋,也不在乎谢映之对自己的处置。他只在乎这样做是否就能为萧暥赢得战争和最终胜利又迈前了一步。
只要能帮助萧暥实现愿望,魏瑄早将自己的生死荣辱置之度外。
愿以一生孤勇做他披荆斩棘之路上的利剑,可为他浴血,亦可为他折裂。
一念及此,魏瑄幽沉的目光霎时变得清亮,振色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和任何人提及,先生若有所谋,但说无妨。”
“你知道我所谋?”谢映之眼含笑意。
“先生想让我随江寄云一起去燕州。”魏瑄正色道。
“你想去燕州?”
面对他的一脸决然,谢映之却饶有兴趣地支颐看着他,问,“冬雪已融,去燕州做什么?”
魏瑄一愣,这和下雪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茫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时,谢映之悠然走到窗前。
时近正午,窗外春色明艳,一束阳光恰好落到了那如羽白衣上,灼目耀眼。
谢映之的声音也像山间的春雪融入了潺潺冰泉中,“听说燕州冬日,十丈雪原,冰封千尺,天地辽阔,长风如吟,待到朝阳初升,更是红妆万里,江山如画。莽莽林海中有成群的野马,浩浩荡荡,驰骋四野……”
“那是天然的牧场,也是无垠的战场,马踏冰河,雪满弓刀,不由便想去看一看。”
他的声音清悦明澈,魏瑄仿佛在他的话语间感到掠耳而过的长风,呼啸着卷起漫天碎雪扑面而来,迷乱的视线里,铁马踏破冰河激起一片喧嚣。
那是久违的战场,也是逼近的北伐。
谢映之寥寥数语,像数点火星落入他幽沉如潭的眸底。
铁窗外阳光耀眼,而他正年少。
身处龃龉的监狱,满腹幽晦的心事,尚有一腔血勇,不甘沉寂。
魏瑄默默注视着那阳光下清修的背影,有些人真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动人心。
“殿下你说是不是?”谢映之回头,唇边掠过若有若无的笑意。
仿佛不识人间烟火般的一笑,却让魏瑄的心弦一抽,在深处激出轻微的振响。
谢映之了解他。他了解他们每个人。
那么,他常年在萧暥身边,萧暥心中所思所想是否早就被他看透,被他掌握。
心中的猜疑一旦滋生,就如蛛网般密密匝匝包裹上来,魏瑄不由自主地接着想到,若是如此,这半年来谢映之以避嫌之名阻止皇叔与萧暥来往,又将他遣至玄门,使得萧暥身边除了那个容易拿捏的云越,再无旁人,他真的是为了全局?
换句话说,谢映之在和萧暥朝夕相处间,他到底是谋全局胜负,还是谋已欲私情?
窗外乌云遮住了阳光,显得他一双墨色的瞳仁晦明不定,“先生认为我想去北国游赏?”
“如今四月雪融,春苗初长,满地泥泞,道路难行。还不是北上的好时机。”谢映之道,
“目前北境敌寇未平,悠游不合时宜。”魏瑄眸色又深了几分。
眼下他们和北宫达之间剑拔弩张,大敌当前,谢映之难道是专程来狱中闲论风花雪月的?还是说谢映之到目前为止还在试探他?
这是有多么忌惮他,多么不信任他?
但现在不是相互猜忌的时候。
监室内寂静无声,魏瑄一双深黑沉冷的眸子静静凝视着谢映之,“倘若先生对目前的局势还没有谋划,我有一计,权且抛砖引玉。”
他快速将自己的对策说了一遍……
“如此北宫达就没有了南下用兵的口实。而且此人重虚名,必不会杀我,至多是请我逗留北国赏雪。”
末了他借谢映之的话,轻描淡写地把囚禁北境说得委婉暗讽,也没有挑明,只模棱道,“先生在大梁,也可以放心了。”
“我可不放心。”谢映之笑了笑,走回榻前洒然坐下。
魏瑄眉头一皱,跟上前道,“先生如何才能信任我一次?”
“殿下若远赴北国,陛下无子嗣,倘使将来有恙,北宫达立殿下为新君,在北境另立朝廷和大梁分庭抗礼。届时殿下就是其手中傀儡,该如何应对?”谢映之抬头笑看着他,语调温煦,却字字清晰有力。
魏瑄一愕,这他倒是没想到。
“即便陛下无恙,将来大战一起,殿下深陷敌营,主公不得不分心两处,投鼠忌器。”谢映之说罢淡淡垂目瞥了眼。
魏瑄立即退后了半步,他刚才心绪不定,不留神压住了谢映之的袍袖。
“先生,是我思虑不周。”他向来知错就改,从不拖泥带水巧言狡辩。
见他像一个在课桌前听候老师指摘的学生站得笔直。谢映之微笑着延手请他坐下,“殿下提及当下局势,我姑且与你分析一下罢了。”
魏瑄虚心请教,“先生亲自来寒狱,不会只谈无关紧要的闲事。先生是否有机舆要事嘱咐?”
谢映之正挽袖斟茶,闻言吃惊地抬眸,“感情之事怎能说是无关紧要的闲事?”
魏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不又回到原点了,他不由又心浮气躁起来。难道谢映之还真是专程来狱中感情指导的?这不是闲得慌吗?
魏瑄满腹狐疑。但既然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干脆道:“既然先生要谈情感,那么我倒有一事请教。”
谢映之莞尔:“殿下请讲。”
魏瑄:“我知先生已经结契,若是世俗便是已婚。”
“唔”已婚两个大字砸下来,绕是谢映之也短暂地一愣。
魏瑄紧接着问:“相偕同心,我想问先生结契半年,你和他同心了吗?”
谢映之搁下茶盏,这话就有点扎心了……
***
萧暥此番来朱璧居是溜出来的,乘着谢映之不在。
谢映之阻止他与容绪单独来往。但萧暥觉得罢,容绪先生也就是喜欢莳花弄草,设计个非主流的衣服和器物卖弄,有些女装大佬倾向,时不时还夹带一些让人尴尬的私货,但其中也不乏有些还颇有艺术造诣的,比如那个灯台就挺好看的。
此外,容绪先生举止还是很绅士的,对姑娘尤其体贴入微,都成习惯了,有时会把他一块儿体贴进去……总之,这种都是些小毛病,只要于大节无损,谢玄首也不至于这样对其如此严防死守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他看向容绪牵着小姑娘手的身影,这不挺和蔼一大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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