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摆手,让人将他抬了出去,淡淡道:“继续议。”
朝臣们面面相觑。
“都不说话了,那么朕来说说罢。”
皇帝环顾四周,道:“北蛮连年犯边,战不可避。”
“陛下三思啊。”一听到又要打仗,诸臣面如土色,纷纷苦谏。
“天下初定才两年,应当与民修养,不宜再兴兵大战!”
“草原远征劳师动众,且瞿钢等人投敌,使得彼尽知我,而我不知彼,此战难胜!”
“陛下要谨防兰台之变重演啊!”
皇帝冷道:“兰台之变会不会重演朕不知道,但今天谁再阻挠,肯定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
退朝后。
皇帝步入偏殿,就见案头一堆松子壳糖栗皮葡萄籽,再看食匣里颗粒不留,看来某人吃得挺欢。皇帝捡起半枚浑圆的栗子皮,看得出从中间干脆地掰开,吃得挺干净,皇帝指尖被果皮边缘细小的绒毛瘙到,从手指痒到心里。
“萧暥呢?”他当即问。
萧暥站在退朝后空荡荡的宣政殿上,修长的手指抚过宽阔的御座,似乎独享着这万人之上的孤独。
皇帝从侧门出来,一看到他这副样子,就有种想把他狠狠按进龙椅里的冲动。
可萧暥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出乎意料,
“陛下应听取臣工们的建议。送国书修好以避战事。”
武帝一诧,伏兵陇上不就是萧暥的建议吗?议和实在不像是他的做派。
随即,他就想到刚才朝堂上那群老臣涕泪满面的苦谏:乱世初定,生民疲弊,百姓需要修养生息。
莫非萧暥竟听进去了?
天下皆传萧暥穷兵黩武,好乱乐祸,擅权专断,看来世人并不知他。
他心中有生民百姓,有国家的长远大计。想到这些,武帝心中更为欢喜,不禁从身后将他揽入怀中,下颌抵着他的发间,耳鬓厮磨般道:“朕也知道国家初定,不宜大战。况且远征北狄,劳师动众,朕并非立即要开战,备战将是个长期的国策,朕将在三五年内徐徐扩军,不会占用过多民力。”
三五年,萧暥心知,他等不了。
他道:“既如此,眼下陛下打算如何稳住北狄?”
皇帝反问:“卿有什么想法?”
“秋狩将至,可下国书邀请北狄。”
“乌赫多疑,不会来。”
“乌赫当然不会自己来。”萧暥微撩眼梢,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但我听说乌赫的弟弟维丹羌笛吹得好。”
皇帝目光幽然一沉。
萧暥继续道,“传闻维丹雅人深至,精通音律,和一般胡人不同。”
皇帝闷闷地低下头,用下颌蹭摩着他鬓边如流墨般的发丝,鼻尖嗅着丝丝缕缕的清凉,很快勾起了他胸中的热意,他在亲吻中呼吸逐渐低浓,“坐下说。”
萧暥看了眼宽阔的龙椅,“硌得慌。”
这龙椅四平八稳硬邦邦的,坐着也肯定不舒服。
皇帝牵起他的手走到御座旁,烫人的目光锁住了他:“卿坐朕腿上,就不硌了。”
萧暥看了眼皇帝冕袍下支起的篷帐,“怕是更硌了。”
第398章 贪欢
十月,秋高气爽,层林尽染,起伏的山野间一片金黄。
本年秋狩诸侯云集,虽然襄州、豫州等封地被皇帝收回,但是前襄州牧朱优,豫州牧虞非,蜀州牧赵崇等都得到了优厚的安置,原封爵不变,依旧享诸侯待遇,连排场也不见少,倒是真正握有实权的江州牧魏曦更为低调。
此番秋狩的统筹官是琴师楚瞳。朝野传闻大概是盛京系和清流派对此番秋狩的统筹官一职争执不下,最后皇帝圣心独断,出人意料地将统筹官之职交给了这位琴师。这也让人纷纷猜测他是御前新晋的红人。
这位琴师不知是什么来历,传闻他天生目盲,一双眼睛是罕见的烟蓝色,所以日常以帷帽遮蔽,飘然有仙姿,倒成了此番秋狩的一道风景。
只可惜这道风景通常不可窥见,统筹官因为双目不便,除了伴驾出席开幕盛典等重要场合,其他时间则深居简出。
大帐中,维丹悄悄看向他,深信他确实是个盲人。
那双烟蓝色的眼睛如一泓明净的湖水,目光纹丝不动得扫去,甚至在注视着大帐中五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时都面不改色。
换是维丹早就吓得跌坐在地了——即使此刻他坐在胡椅里,身体还忍不住颤抖。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幸亏他身边的奔狼卫拼死护卫,才保住一命。
片刻后,验伤下来,这几个人虽然死于剑伤,但不是被刺死,而是被砍杀的。也就是说,对方显然不惯用剑,而更擅长使刀——刺客是北狄人。
琴师烟色迷离的目光看向维丹:“王子在北狄是否有仇家?”
明知道他看不见,维丹却不自觉地整了整衣衫,他为自己现在狼狈的形象感到尴尬,在这样好看的人面前,他想保持一个好映像,即使对方根本看不见他。
但只要琴师的目光偶尔停留在他身上,他就心跳加快,手心也渗出了汗。
“小王没有仇家。”他颤声道。
维丹身后的奔狼卫已经忍不住了,“王子忘了阿迦罗是怎么死的吗?!”
萧暥修长的手指藏在宽大的袖子里轻轻摩挲着一颗饱满的榛果,果然,瞿钢他们带去的消息开始起作用了。
草原上盛传乌赫为了争夺单于之位,借着秋狩,暗中派人刺杀了阿迦罗,并嫁祸给雍朝。
西墨部首领穆硕乘此机会,暗中推波助澜扩散传言,传扬乌赫单于之位得来不正。
暗示维丹才是单于之位真正的继承人。
就这个时候,维丹就被乌赫派去代表王庭参加秋狩……
“大单于要杀我?!”维丹终于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冷汗。
萧暥从容道:“王子此番侥幸逃脱,但是回到王庭还有没有这么幸运就不好说了。”
这回维丹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追问道,“先生可有指教?”
萧暥微微一笑,“我们谈谈。”
……
从北狄大帐里出来已是晚宴时分,皇帝冠带冕袍,正要赴会诸侯。作为统筹官,萧暥要伴驾君侧。
萧暥看了眼为他准备的锦袍,满脸的一言难尽。
锦袍上绣着虎啸龙吟凤翥鸾翔,看起来气度不凡,但是这华丽的色泽,修长的腰身,真不是皇后穿的?
为了不让人认出,他以楚瞳的身份赴会。纱幕垂至眼帘,只露出淡薄的唇和苍白清致的下颌线条。
席间觥筹交错,他的目光隔着纱幔隐隐和魏曦微微交错,彼此耐人寻味地一顿。
宴会后,萧暥回到大帐中,魏曦送来了一坛酒。
其实这些天作为统筹官,天子近前新晋的红人,给他送礼的人不少,所以魏曦送一坛酒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那是永安城的梅子酒。
随酒还藏了一张简笺。上面用清秀的隶书写着行小字:
承君护持,一切安好。
这是魏曦暗中传递的消息告诉他,江南安好,那人安好……
萧暥暗暗握了握那张纸条,仿佛想从中触摸到一点过去的温度。但最终还是在灯下燃成了灰。
萧暥酒量好,平时不容易醉。
但这一坛酒里有隔江烟柳,杏花春雨的气息。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他在酒醉中沉入一个炙热的怀抱,皇帝低沉的声音带着点不高兴的压抑,问,“酒好喝?还是羌笛好听?”
烛光下,萧暥酒意醺酣的双眼微睁,波光流转间荡了武帝一眼,不情不愿地叫了声陛下,就想倒头去睡,被皇帝气息沉重地压进了被褥里,低头舐咬般吻着他,不让他睡。
萧暥的脸颊蹭着丝褥,被吻得缓不过气,绯色锦袍被揉皱了,灯影昏昏中红浪翻滚,缀玉镶金的鸾凤绣纹压出一大片褶印,被皇帝气喘吁吁地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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