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明朝天一亮,又只余下孤城万里,铁马金戈了。
他悄然低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娴静的睡容,直到那温软的唇近在咫尺,气息相闻,他就像一只振翅的蝴蝶,若即若离地徘徊在破晓凌霜的寒梅前。
无声更胜有声,便是沉默也自惊心。不知不觉,他的掌心却紧张地沁出了汗。
睡梦中,萧暥恍惚觉得干净清爽的气息笼罩了他。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云越一惊,倏地直起身,迅速而轻快走出去。
门一开,狍子就嚷嚷着往里挤,“大统领睡了没?我有要紧事!”
云越一把将他耸了出去,“何事?”
用劲过大,狍子没防备竟被掀在了地上,摔得有点懵,一时摸不着头脑,“云副将,你脸怎么红了?”
廊下昏暗的光线中,云越白皙的脸上泛着薄红,如雪映桃花,分外好看。他面皮薄,一点情绪波动都会浮现在脸上。
狍子猛然明白过来,“那啥?我是不是坏兄弟好事了?”
他拍拍屁股爬起来,不识相地往里张望,“我看他刚才就精神气儿不大好,没事吧?悠着点,别只顾着快活……”
一阵冷风刮过,云越呯地关上门,差点把狍子脑袋夹掉。
薄怒染上双颊,“闭嘴!”
他心有余悸摸了摸,幸好耳朵还在,赶紧道:“我这不关心主公嘛,刚才城墙上有几个刺客来着。”
云越顿时神色一沉:“可曾擒获?”
“兄弟们还想跟他们干一场,结果那些孙子怂了,带了飞鹰爪,从城头上跳下去了,兄弟们在城楼上射了箭,下面黑漆漆的,雨又大,看不清楚,让他们给跑了。”
云越心中一紧,莫非是徐放的铁鹞卫杀个回马枪,潜入城中,要劫走北宫皓?
他立即问:“北宫皓何在?”
“还在牢里蹲着。”
“我去看看。”话刚出口,他回头看了眼寝居,该不会是什么调虎离山之计吧?于是转而问,“他怎么样了?”
狍子道:“嚎大半夜了,说他家老爷子是个什么猴来着,得罪不起。”
“传令下去,严加看守。”云越说罢转过身,门再次合上。
狍子扒着门缝间最后一丝亮光, “那个”
云越不耐烦:“还有何事?”
狍子使劲趁机往里瞅,“我来问问大统领要不要追?”
“不必了。”云越断然道,
天黑雨大,还要提防徐放诱敌之计。
***
清早,朦胧的曦光照进帐栊,萧暥睡眼惺忪地醒来,就见云越正伏在他榻边打睡着了,眼下还有淡淡的淤青。
萧暥愣了下,这孩子不会在这里睡了一晚上罢?看把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他不忍吵醒云越,就想悄悄起身,忽然发现衣袖还被压住了。
萧暥:……
他轻轻抽了抽,没抽动,压得还挺实的。
萧暥没辙了,左右环顾,就看到了案头的剑,所以,挥剑断……袖?
萧暥眉心跳了跳。
靠,不行,绝对不行!他没有那种癖好!
这个世界或许还没有断袖之癖这个典故,不能打他这里出来。头可断,袖不可断,宁折不弯的嗷!
更何况还是和他的副将,禽兽啊禽兽!
所以问题来了,现在怎么办?他略一思索,立即有了主意。
简单地说,四个字,金蝉脱壳。
断袖不行,那就把衣衫脱了,换一件不就行了吗?机不机智?聪不聪明?
他悄悄地解了系带,利索地退下薄衫……
寂静中,云越听到悉嗦的声响,睁开惺忪睡眼,紧接着一股热流冲上鼻腔。
清幽的曦光透过帐栊,照见那人薄衫半敞,流墨似的长发滑落肩头,直荡到腰际,柔韧有力的腰线,勾勒出宛如玉琢的质感…
偏他自己还莫知莫觉,骨感修长的手指拽着衣角,初睡醒的双眸里还含着水雾迷离,正懵然看着云越。
云越脸色顿时变了,忙不迭捂着鼻子扭过头,站起身就走。
萧暥后知后觉地拽起衣衫,“唔,不是,我没有……”
等等……
好像哪里不大对劲啊?
就在这时,耳边倏然传来一声悠然轻叹。
“白芨、紫珠、松花散各一钱。”
萧暥一惊:谢先生?!
靠,什么时候连上线的?
前几天都一直没有信号,他都差点爬树了!
他虚心求教:“所以先生,这是什么方子?”
谢映之:“止血之方,给云副将。”
萧暥一惊,“小云受伤了?”
谢映之又无奈地轻叹了声:“云副将血气方刚,主公明白了吗?”
萧暥一知半解:噢……
谢映之又道,“主公这几天身体如何?临行我配的丹药可曾服用?”
萧暥昨晚心口还隐隐作痛,但如今局势不稳,他哪里顾得上吃药,违心地应付道,“先生放心,我能有什么事。”趁着现在有信号,他还有一堆问题想问谢映之。
他离开京城好多天了,北境的战局怎么样了?京城的局势是否稳定?大哥的伤势好转了吗?江浔去平壶谷调查,平安回来了没有?
其实,在萧暥离京的这段日子里,北方的局势几变。
北境,许慈在高唐与庞岱几番交锋后,各有胜负,两军陷入僵持。
北宫达又暗中派遣左袭亲自率五千熊豹营精锐意图绕道凉州以南进入襄州,接应北宫皓,结果,被提前埋伏的程牧军团截击。
同时,江浔在平壶谷的调查发现,平壶谷没有交战痕迹,便不存在被萧暥发兵袭击一说,相反,河滩上倒是发现的大量的马蹄印向南而去。
可见北宫皓乃是在平壶谷虚晃一枪,实乃借着朝贡天子请罪之机深入雍襄腹地,袭击黄龙城。
在天下舆论的一片哗然中。北宫达只好灰溜溜撤回左袭……
谢映之说得风轻云淡,但萧暥却听得暗暗心惊。
难怪谢映之这阵子没有消息,看来是为了让他专心应敌,才故意不跟他连线的?
左袭是天下名将,绝不是马孚之辈可比。若他亲自率军接应北宫皓,那襄州的局势就不好收拾了。
萧暥觉得罢,这次他能如此轻易拿下黄龙城,是因为东方冉、徐放都不在城内,北宫皓又自大愚蠢,给了他机会,实在是侥幸。
而且黄龙城虽拿下,事情却远没有了结。
徐放逃了,东方冉也尚未擒获,潘悦手中还有两万大军,不可懈怠。
“主公,昨晚有铁鹞卫潜入城中。”云越道。
萧暥一诧:“什么?”
清早,风雨未歇,萧暥步出城门,果然城前潮湿的草地上还有杂乱的马蹄印,看来昨夜那伙人是早有准备。
他们提前把马匹备在城外,以鹰爪钩趁夜翻上城墙,完成任务后再以同样的手法翻出城墙,纵马逃逸。
他仰头看了看黄龙城如壁峙立的城墙,这些人来去如风,飞檐走壁,身手堪称矫健,算得上是古代的特工了。
“属下认为,徐放杀了个回马枪,想趁夜偷城劫狱,救走北宫皓。”云越道。
萧暥站起身,随手弹了弹湿泥。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徐放能成为铁鹞卫的都尉,应该是深得北宫达的信任。
而北宫达此人外宽内忌,徐放能得到他信任,便有徐放个人愚忠的成分在。
所以,北宫皓虽然蠢,但毕竟是北宫达的长子,徐放会铤而走险试图去救北宫皓也合情理。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异样感,又说不上来。
谢映之道:“徐放虽是铁鹞卫,也是军旅出身。”
萧暥心中一沉,立即明白过来,军人务实,不会做此无谓的冒险。
昨夜,黄龙城已经被拿下,北宫皓必然是严加看守,在没有内应,不知道北宫皓被关押在何处的情况下,劫狱成功率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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