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暥步过石桥,就看到了花木掩映间,山堂前十多台香樟木大箱摆放地满满当当。
出于谨慎,谢映之提议,这些‘不义之财’不要进城,而是被运到了这里。
萧暥负手走过来,华丽的绢帛,精美的漆器,书画香料等等各色物品琳琅满目,看得他眼花缭乱。云越正一丝不苟地清点登记。
萧暥拿起一个玲珑的手炉,朱漆描金,制成矮矮敦敦的南瓜形状,颇为雅趣。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挺有品味的。
“这些都是岁礼?”萧暥问。
“不,这些是盛京商会的货品,岁礼在堂屋里。”云越说着遥指了指山堂内的八台大箱,黄灿灿的马蹄金映得满室生辉,壕气扑面而来。
萧暥收回视线,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红泥小火炉。
难怪了,原来是盛京商会的,连一个手炉也那么别致。不愧是容绪先生的品味。
这批货价值不菲。
把手炉搁回原处时,萧暥心中不由暗暗叹气,他劫了盛京商会的货品,也就意味着他和容绪之间这微薄的一点信任也破裂了。他的火油生意是没指望了。
谢先生这一招是真狠,不仅不动声色地断了他和容绪做生意的念头,还摧毁了他们之间本来少得可怜的信任,恐怕还有暗中警告容绪的意味。
“谢先生呢?”萧暥问。
云越道:“在瀑布那里。”
萧暥一惊:这里还有瀑布?
他循着水声走去,沿着回廊走不多时,就见到一处峭壁陡立,假山奇石浑然天成,‘峭壁’间一道飞流直下。
谢映之正在和此番运送这批战利品进京的狍子说话。
春雪未融,映着几丛寒梅,疏影横斜落在他一身白衣上。
他的声音在隆隆水声间听不真切,只觉得清雅温煦,如沐春风,怡人心神。
狍子毕恭毕敬看着他,腰背笔直如秤杆,即使是西征时在军中,萧暥都没见得狍子身板站得那么挺。
在他身旁,谢映之长身玉立,宛如不染世间烟尘的谪仙。
他似乎正在交代些什么,说到紧要处,便随手攀折一段梅枝,在雪地上漫不经心地画了起来。
狍子凑上去观看,魁梧健硕的身形把竹叶间的光线都遮挡去大半,他生着一张粗野凶顽的脸,在谢映之面前却听话地像个蒙稚孩童。
这两人气质迥异,仿佛凶神恶煞的山匪和高洁俊逸的谪仙站在一起,画面堪称诡异。但在狍子近乎虔诚的注视中,又显得出乎意外的和谐。
谢映之神色怡然,眉宇间清宁和煦,他似乎在给狍子耐心讲解着什么,手中枝条点兵布阵一般挥洒自然。连旁边的几个匪兵都不由自主放下了手头的活计,凑过去听讲。
不知道谢映之说了什么,几个威壮的汉子都腼腆地像个小学生一样,黑色的脸堂都紫红了。
萧暥简直怀疑人生:这些萌态可掬的憨憨们是广原岭杀人越货的悍匪?
等到众人散去,谢映之笑意盈盈朝向他看来。
他必然早就发现自己了,萧暥干脆上前问道:“先生刚才跟他们说的什么?”
谢映之道:“也没什么,教了他们一些劫掠的技巧。”
萧暥:……
随即他想起方才谢映之从容淡定的姿态,怎么觉得他干这一行轻车熟路的?谢玄首?映之?
谢映之见他满脸一言难尽的神色,失笑道:“除夕我去了趟广原岭。”
萧暥更惊诧了,大过年的,进山匪窝?
听说过谪仙下凡的,但没听说过谪仙下凡进匪窝的……话本都不带这么演的……
谢映之悠然抬手抚过他腰背,两人沿着翠竹掩映的卵石小径并肩而行,就听谢映之娓娓道:“我拜访了山寨诸位头领,也领略了兄弟们的豪气。”
他说得云淡风轻,萧暥却脑阔疼,他是最清楚那帮子山匪是什么德行,没调戏他就算很给面子了!
他又看向谢映之,他手中还拈着刚才折下的红梅,随风轻摆,映着他白衣胜雪,数不尽的风流。所以……他们怎么可能没有调戏他?
“先生是怎么收服他们的?”萧暥想起狍子毕恭毕敬的样子。
谢映之眸中若有所思,随口道:“赌酒我赢了。”
萧暥脚下一跌:“赌酒?谢先生?”
谢映之欣然道:“长桌海碗流水席,绿林之风果然豪爽。”
萧暥:谢先生,形象啊!注意形象!
他实在脑补不来谢映之衣衫飘然地跻身于一众吆五喝六山匪糙汉间,大碗喝酒。
“次日,诸位头领还带我游览了山间胜景。”
萧暥:卧槽,他还留宿了……
谢映之淡淡看了他一眼, “参观了萧大统领在广原岭的住处。”
萧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质朴粗犷,不失豪阔,卧榻也挺宽敞的。”
靠!萧暥心中警钟大作,狍子不会把要娶几房压寨夫人的事都说了吧?
他眼梢撩起,心虚地瞟向谢映之。
谢映之轻拂着手中的梅枝,笑如春风,看得人目眩神迷,“没想到萧统领的志向很大啊…”
“咳咳。”萧暥猝不及防吸进一口冷风。
花枝随风轻颤,在他胸前轻轻一点,有暗香拂过,就听谢映之道:“先把身体养好。”
萧暥:怎么觉得他话中有话……
谢映之点到即止,已经沿着回廊漫步而去,“如今春耕、筑城、征兵皆已展开,我等所谋之势,也已蓄势待发,备战事宜有我与云先生及中书台诸君筹备,主公可安心修养。”
萧暥:等等,这话什么意思?让他别管了?安心养老?
虽然萧暥知道他一个老弱病残,在政务庶务上,也非他的强项,有谢映之和中书台的诸君在,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且西征之后,他劳损过度,身体一直病恹恹的,不把身体养好,扛不住将来的北伐鏖战。
话虽如此,但让他放下诸事静心怡养,他又做不到。
“先生,尚有件事。”萧暥提醒道:“阖城大索已经七天,仍没有铁鹞卫的踪迹。”
“还有东方冉潜,他潜伏大梁多年,对雍州极为熟悉,如果他投靠了北宫达,对我们不利。”
单就这次,东方冉刚投靠北宫达,又是掳掠皇帝,又是血洗仙弈阁,此人毒如蛇蝎,若他真被北宫达所重用,就颇为难缠了。
谢映之道:“主公说的是,如今大势已经展开,确该腾出手处理一下这些枝节了。”
萧暥蓦地想起谢映之曾说过的谋势与谋力之别,这些事在他眼里,大概就是局部之力。此前,大势未启,所以他才不急着解决他们。
“至于东方冉。”谢映之眸色微沉,“即使他投奔北宫达,我们也可以让北宫达不用他。”
“怎么让北宫达不用他?”萧暥好奇问。
谢映之微笑了下,将手中的花枝递给萧暥,“主公静候佳音即可。”
片刻后,
云越被他手中的花枝晃得眼花缭乱。
“主公,此番所获银钱两万,绢帛五百匹,珍珠三十觞……”
萧暥听完汇报:“都交予谢先生处置吧。”
云越:“是。”
“那个南瓜手炉给我留着。”他喜欢食物造型的器皿,看着怪好吃的。
“是。”
云越阴晴不定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这孩子又怎么了?
萧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收了谢先生的花……
***
燕州首府
城门前,长风如刀,席卷着碎雪呼啸而过。
守城的士兵穿着厚实的皮甲巡于城头,眼看着天色已暗,风雪更紧,他们正准备关闭城门。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沿着驰道顶风冒雪而来,车轮碾过泥水飞溅。
马车没什么特别,只是那驾车的人左肩甲上刻着鹰徽。
铁鹞卫!守门士兵赶紧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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