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迦罗身披华贵的大氅,只手接过单于铁鞭。
“洛兰部首领栾琪拜见大单于。”栾琪立即出列,单膝下跪道。
“休荼部首领且鞮拜见大单于”休荼部首领紧跟着道。
“乌羊部首领拜见大单于!”
……
人群沸腾了,为他们的大单于而欢呼。
阿迦罗站在高台上接受着漠北八部首领的朝贺,寒风卷起细雪纷纷扬扬落在他眉宇间,风雪中他魁伟的身躯屹立如山。
上一次,他登基为大单于,是在漫天灰烬中,尸山血海里,戴上荆棘的王冠,而这一次,他头戴金冠,深沉的目光越过山呼的人群,看向远处苍茫的地平线。那是土崩瓦解的漠南五部,是灰飞烟灭的千里王庭,是沉寂的热血,是不屈的斗志。
早晚有一天,他要带领他们翻越戈壁荒漠,打回王庭,马踏中原。
朔风卷起他的披风啪啪做响,就在他视野中,远处苍茫的旷野上,隐约出现了一支骑队。
风长离嘴角微微勾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
幽燕的使者终于来了。他们将带来战争的邀请。
中原的大门将向他们打开。
***
从涿鹿到广衍,尽是广袤的平原和起伏的丘陵。这十日来,魏西陵和萧暥引军进逼,在武进、乐成等郡县亦不停留驻军,目标只有一个,北宫达的主力。
大雪纷飞中,二十多万大军行进在白茫茫的原野上。直到傍晚时分,终于到了广衍,扎下营寨。
天气寒冷,加之长途行军疲惫不堪,萧暥早早地窝在了被褥里,肩上披着件棉袍,将地图摊在膝头。边沉目思索边低低地咳着。
从地图上看,北宫达北宫梁的主力驻扎在广衍,留侯北宫茂在原平,韩侯和赵侯分别率军五万驻扎在成宜,三处形成一个相互呼应三角形,进可攻,退可守。可见左袭是知兵的人。
“西陵,我军远来,天气寒冷,补给线漫长,不宜久战。”
魏西陵点头:“嗯。”
说罢他俯下身,端拿起苦涩的汤药尝了尝,再端给萧暥,自己则静坐在榻前剥蜜橘。
萧暥的身体畏寒,必须想办法尽快结束战争。等到辎重棉服抵达,就出击。
***
夜阑人静时分,微风轻轻掀起窗帘,四下静悄悄的。朱璧居里已经许久都没有听到熟悉的丝竹之声了。由于前线需要大批的棉服,容绪便让府中的歌姬乐师都参与棉服的缝制中去。
花窗外,月如霜,一点寒灯淡淡地照着朱案上微微泛黄的绢帛画纸。
容绪提笔舔了舔墨,俯身细心勾画着。——前番的护心甲受损,被裁去了一部分,余下的金鳞貂皮也不能浪费了,于是萧暥请他修补。他便把护心的背心再改短了些,只护住胸口,至于做成什么形状好呢?翻飞的蝴蝶……
就在他提笔心猿意马间,老掌柜吴坤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
容绪设计构思时不喜被打扰,但是,这一批军需棉服不日就要发出,还是要请家主过目。
“家主……”
容绪蓦然抬头,方才将思绪收回,搁下笔,接过样衣。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道:“幽燕天寒,棉料要更厚实些。还有,针脚要用双根的棉线,结实。 ”
吴坤有些为难,“家主,这成本可不就上升了。”
“这不是做生意,不计成本。”容绪道。
吴坤还是有些想不通,“家主虽然是陛下任命的中散大夫,但是也没见哪个朝廷官员掏自家腰包,为朝廷办事的啊。”
“千金散去还复来,只要朝廷的仗打赢了,花些钱财又如何。”容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舍不得花钱,我岂不就成守财奴了?”
说罢,他坐回案边,用细狼毫在帛纸上继续描画起来,一边道,“哦,对了,吴坤,再去库房将我的天丝大氅取来。”
什么?吴掌柜一愣,天丝大氅薄如羽翼,是夏季穿着的,现今都入冬了,还要天丝大氅作甚?莫非家主已经缺钱至此?
他心疼地看着容绪:“家主,库房还有些余银,不需要当大氅。”
容绪一懵,反应过来,苦笑了下,“非也,我是想取些天蚕丝来用。”
老掌柜瞥了一眼案上的图纸,才明白过来,不由就有些心酸。
偌大一个盛京商会,富甲天下,想要用一匹天蚕丝如今都拿不出了。
就在吴坤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库房后,管家快步进来,躬身道:“家主,蒙庄主来了。”
“哦?”容绪微微蹙眉,入夜来访,不知道是何要事?
“快请。”
少顷,院子里就传来一道洪亮的嗓音:“容老弟,许久不见啊!”
容绪快步迎出门道:“蒙兄,别来无恙。”
说话间,他注意到蒙仲身后站着一个仆人,双手托着一个锦盒。此人瘦削精干,一双眼睛目光犀利,鹰视狼顾。
“近日我得了几匹上好的幻彩锦,我是个粗人,留着也没用,想着老弟雅好风流,就给你送来了。”蒙仲豪爽道。
容绪接过锦盒时手下不经意一滑。要看着锦盒就要坠地,只见那仆人抬腿一勾,再膝盖一顶,锦盒就稳稳当当地回到容绪手中。
好身手,容绪心中暗暗道。
锦盒里是三匹流光溢彩的天丝缎,无论鲜丽的色泽还是轻柔的触感都是上品,价值倾城。
容绪不由地就想到,若是用这天丝给小狐狸做一套衣裙,风中飘逸柔软,若隐若现着一双修长的腿……
他禁不住浮想翩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蒙兄漏夜前来,又送上厚礼,是有什么事罢?”
蒙仲直截了当道:“不瞒老弟,这些天丝缎是燕国公所赠,我只是借花献佛。”
燕国公北宫达,容绪立即心中一沉,这礼不简单。
“既是燕国公赠予蒙兄的,我岂可夺爱啊。”他说着作势就要还。
“哎哎,别,我是个粗人,这东西放我这里也是暴殄天物,而且燕国公让我带个话,他仰慕老弟才情多年,只是无缘结交,此番老弟若肯助燕国公,必当另有厚赠。”
原来如此,容绪心中沉冷地想,北宫达惯会笼络士人,恐怕收了这礼,就要替他办事了。
“不知燕国公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蒙仲身边那个精干瘦削的‘仆人’走前一步道: “只要容绪先生筹备北上的棉服军帐辎重时不那么上心,棉里可以掺一些谷草,使之又重又空,工期进度也可以再缓上一些……”
容绪委婉道,“可我按照足下所说去做,陛下怪罪下来,我承担不起。”
“陛下不过是黄口小儿罢了。”蒙仲大咧咧道,“老弟,愚兄劝你认清形势,北宫将军据百万雄师,朝廷兵微将寡,胜负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容绪微微笑了下,道:“若燕国公胜券在握,还需要笼络你我吗?”
闻言徐放眉峰一挑,阴恻恻道,“容绪先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容绪彬彬有礼地端起锦盒,也不客气道:“不是在下不识抬举,我如今是中散大夫,食君之禄,圣命难违。请转告燕国公,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礼物,我无功不受禄。”
徐放只手接过锦盒,骨节微微突起,五指猛地发力,锦盒咔地出现一道裂痕,随即便四分五裂,流光华彩的锦缎零落了一地。
“礼物已经送出,就是毁了,也没有收回的道理!”
容绪明白了,今日之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要么收下,替北宫达办事,要么死。
徐放森然道:“实不相瞒,贵府上下都已在铁鹞卫的掌控中了,如果容绪先生不接受主公的好意,明日一早京兆府的人就要登门了(收尸查案)。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容绪先生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阖府上下的七十二口人考虑吗?”
容绪额角不由地渗出冷汗,他兵不是什么誓死不屈的人,就在他脑中紧张地思索,该当如何周旋之际,大门外头传来一道尖利的嗓音,“圣上驾到,中散大夫接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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