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你们会变成筛子。”
这话落下,朗姆便起身离开了。
他说三十分钟之后, 他会返回此地, 等待判决结果的诞生。
……说得仿佛他是某位高洁傲岸的法官, 正静候开庭, 审理犯人一生所行的善恶似的。
川江熏满是讽刺地思忖。
青年拉开了大厅内的一处座椅, 将手臂交叠环在胸前, 轻轻坐下身。
他瞄了一眼腕间的手表,现在时间显示为05:30。从此刻开始计时,三十分钟之后恰好六点。
小林幸佑的表情依旧很糟糕。
他没受过训练,即便他的生活阅历在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而丰腴,但普通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刻,却很难保持绝对的理智。
他快哭了,惊恐使得他的脸色被紫绀和森白交织。他的巩膜因彻夜未眠而变得浑浊,瞪大的双目像是两枚附带锈迹的硬币,透明的液体在眼眶中央打转,犹若暗潮涌动的海面在低洼处卷起庞大的涡流。
很害怕吧,小林。
朗姆的电脑藏在他的卧室,要打开房门就需要磁卡。这件事朗姆没有明说,但是有条件在时间范围内取走磁卡的——只有他与降谷零。
那个家伙,对此一定清楚无比。
朗姆说三人之中至少有一个叛徒,也就是说,他早已考虑到卡慕和波本是共犯的可能性。
所以这件事和小林无关,小林只是被朗姆恶趣味地牵涉了进来而已。
川江熏收回视线。
下一刻,他悠悠望向了降谷零——青年的表情很是冷静。
他垂着眼帘,用那双雾霭般的灰蓝眼眸凝视地板。他大约在沉思,也许他早就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迎来这一天。
从古至今,被葬在无名石碑下的亡骨堆积成山;
带着重要情报全身而退的卧底寥若晨星。
他究竟是在何时做好准备,迎来这静默无声的终局的?
也许是他坐在一众公安高管的对面,在桌面上的一纸协议签署下自己的姓名时。
也许是他在湛蓝天际下初次走入学校,身着崭新警服,朝着五枚花瓣的旗帜宣誓时。
没有关系的,零。
别怕,你不会变成那个“大多数”。
你不会迷失在黑暗的潮流里。
因为我要你成为英雄。
你要成为那个披着满身荣光凯旋,被国家授勋、被载入史册、被世人歌颂的英雄。
川江熏笑了。
他的声音很轻,笑起来的模样甚至透着稀罕至极的柔和。
在场的另外两道视线,朝他迅速投射来。
“还有二十九分钟。”青年说。
“朗姆说,我们要是敢踏出大厅,就会变成‘筛子’。想必外面不是有一大堆人持枪等着我们,就是有藏在阴暗角落的机关。”
在昏暗的光下,青年淡笑着目视二人。
“你们怎么想?”
小林和零都用复杂不已的眼神看着他,二人大约是初见,但都无比默契地没有回答。
川江熏耸了一下肩膀。
“或者我们敞开天窗说吧——波本。”
“小林没有代号,更没有代号成员的磁卡。他连电梯都登不上去,进入写字楼高层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他用意义不明的语气,轻飘飘地:“你一定在怀疑我吧?——怀疑我是那个‘叛徒’。”
一语双关。
从他带着小林走进大厅,看见降谷零回眸朝他冷淡一瞥时,川江熏就了然——降谷零不相信他。最后磁卡是他归还给朗姆的,这一期间的行动降谷零没有参与,具体发生了什么,零完全不知晓。
他俨然在怀疑,要么川江熏在执行任务时出现了纰漏,要么就是川江熏对朗姆说了什么。
……否则怎么会造就今夜的闹剧?
说到底……
朗姆究竟是怎么发现,他的电脑被人动过的?
问题该出现在那台电脑上才对。
“哒、哒——”
皮鞋的矮跟落下,降谷零迈着平缓的步伐,落座在川江熏的对面。
他藏匿在细碎金发下的长眉微微皱起,嘴角被牵扯出讥嘲的弧度。
“没想到,事情竟会落得这个局面,是这我始料未及的。”降谷零将十指交叉,轻搭在两腿之间。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透露出谈判意图的动作。
他没放弃,也不准备死在这里——即便让双手沾满鲜血。
川江熏微笑了一下。
做得很好,零。
于是他重整以待,继续说道:“朗姆想要的满意答卷,只在你我二人之中。”
“因此,我们两个人里,一定会有一个‘叛徒’。”他暗示着。
“那个人不是你,就是我。”
他用坦诚到毫无保留的语气,紧紧注视着金发青年。
降谷零在这一刻,彻底哽住了。
他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川江熏在说些什么——
川江熏要他指认,他就是叛徒。
然后,他要亲手杀掉川江熏。
他的瞳孔终于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
他启程赶往驻地的时刻,始终怀疑在其中作祟的人是川江熏。因而他在手机通讯录中看了又看川江熏的名字,却迟迟没有拨叫。
但是,这家伙现在是在做什么?
在演戏吗??
演绎一出“请你杀死我,然后踩着我的尸体攀登顶峰”的戏剧???
——别开玩笑了!
降谷零终于彻底质疑起自己的判断。
他的大脑此刻混成了一团漆黑乱麻,嘈杂无比的耳鸣在尖啸。
砰——
他的大脑好似爆炸了。
他过往的所有认知,他对这个男人的偏执和敌意,在这一刻被彻底颠翻!
降谷零想起三年前,那个他始终不愿仔细回忆的夜晚——
火光正盛,天边却讽刺地绽放烂漫烟花。这个男人在他中弹时,时刻守候在他身边。而当他从医院苏醒时刻,却只看到川江熏为了紧急处理他的伤口,包扎在他身上的、染着血的围巾。
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为一个陌生人,这么毫无保留地奉献一切?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做到大义凛然地为正义捐躯?
想到这里,他又恍惚回忆起一句,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话语——
那是前辈和他说的。
在他第一次对川江熏的种种行为起疑,并和前辈直言这件端倪重重之事,却被前辈一笑而过,甚至平和地回应: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川江熏都绝对不会背叛我。]
[——更不会背叛你。]
哪里会有人,对另一个人保持绝对的忠诚?
前辈的行事作风一向谨慎。
他很少会把“绝对”挂在嘴边。
更何况人心是最复杂、最险恶的事物。
他为何能确保,川江熏对自己保持着绝对的忠诚?
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川江熏是在游乐园的那场行动中,突然失踪的。
前辈也是在那场行动中,由于不明原因昏迷不醒的。
三年半之后,前辈从医院苏醒。
没过多久,川江熏也出现了。
那时中弹的自己,躺在大火里,拼尽全力也想阻止离开的人——是川江熏?还是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前辈?
归根结底——
前辈真的会和工作中才接触的同伴……分享自己的生活私事吗?
答案好像近在咫尺。
降谷零抬手,拢过额前略微遮盖住了视线的碎发。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那从未如此倦然的沙哑嗓音,沉声询问:
“我问你一个问题。”
“认真回答我,卡慕。”
对面的青年平静地应下:“什么问题?”
“——你是谁?”
川江熏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但那短暂的破绽很快便散去,他又轻笑了一声,呢喃着重复:“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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