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日子,白石刚赶到伦敦,由于人生地不熟,他前后遭遇了许多波折。
好在一位未能谋面的日本人帮了他许多——对方名叫“纪田”,自称是今泉夫妇的朋友。他和纪田一直在用电话联络。
几番辗转,骨灰终于被交付到了他的手中。
但白石此行赶来,并非是来看他故去的妹妹和妹婿——而是来接他的侄子。
想到这里,白石又不免有些气愤。
难得的轮休日,他马不停蹄地开着车从东京赶来,就为了在长野小学的校门口亲自接侄子回家,结果他等到人群散去、校门紧闭,也没能瞧见今泉昇的影子。
后来他一打听才知道——这小子下午就早退了,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去了墓园。
性格执拗又好动,一声不吭就直接走人……
白石正千仁已经能想象这孩子长大后的样子了。姑且不谈他的优点,他父母那点藏在骨子里的怪异脾气,可是被他遗传了个彻底。
白石叹了口气,侧身捞过放在副驾驶座上的花,走下车。
今泉怜纱很喜欢百合。
这一点,她身边的亲人全都知晓。
从小学开车来墓园的路上,白石经过了一家花店。
他思来想去既然已经准备过去,那不妨顺带问候一下他们。于是,他又让店员包下了一大束百合花。
天际临于逢魔时刻,在夕阳将落未落,半边弧光隐匿在层峦叠嶂的群山后时,白石找到了他的侄子。
那道身影很瘦小,面庞洋溢着稚嫩,他还处于连同“少年”都称之不上的年纪。
黑发灰眸的男孩抱着双膝,缩成了一团,靠坐在某道石碑旁边。
他抬头仰望着天空,霞光勾勒着他的侧颜,纤长绵密的黑睫点缀他那和母亲如出一辙的灰眸——虽然色泽极浅,但像玻璃般倒映着渐金的云层,因而显得亮晶晶的。
他像是在沉思,也像是在缅怀,但究竟在想什么,白石正千仁也看不出来。
这个孩子很特殊,在本该吵闹跑跳的年纪,他总是比同龄人更加沉默。
“该回去了,昇。”白石正千仁走了过去。
男孩看了过来,似乎不惊讶会在这里见到他。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拎起书包朝着他靠近。
白石正千仁走到了妹妹和妹婿合葬的墓碑前。
那处昂贵的石材上,以烫金纹理镌刻着他们的姓名,下方的平台上却已经拥挤地摆上了两束百合。
两束百合都娇嫩的几欲滴出水来,可见这都是今日被人放置在此的。
白石正千仁愣了愣。
其中一束花一定是昇买来的,至于另一束……
“今天还有人来过吗?”他问。
他的侄子安静地点头:“嗯。”
“是谁?”
“一个哥哥。”昇回答。
“穿着白色的西装,看起来很温柔。”
“他抚摸了我的头,还叫了我的名字。他大概见过我,或者听说过我……我想他可能是爸爸妈妈的学生。”
黑发男孩眨着眼睛。
这都是实话,只不过他隐瞒了一小部分实情。
他将手塞入口袋,小心地触摸着某个金属质地的光滑物品——这是他们的秘密。
白石正千仁放下心来:“原来如此。”
他在那尊坟墓前半蹲下身。
平台上没地方了,他只好把花凑合着摆在平台下边。
男人的视线落向那两个挨靠在一起的名字。
“看来你们这里很热闹,总是有学生络绎不绝。”
他苦笑了一下:“这样我就放心了,怜纱很好客。”
白石抬起指尖,抚摸着冰冷的石板。
他其实很少会说些矫情的酸话,对于带走了他最怜爱的妹妹的混小子,平日更是冷脸以待。
但是,他还是留下了一句发自内心的祝福:
“带你们回来,是为了遗骨归故土,不是为了桎梏你们的灵魂。”
“天性向往自由的人,理应寻觅着光肆意翱翔。”
“飞累的时候,记得回来看看,偶尔一眼就好。”
“飞吧,做一对通向光明的飞鸟吧。”
……
……
睁开眼睛后,今泉昇恍惚了许久。
他忍着头部的钝痛,费力地坐起身,呆愣地环顾着屋内的陈设。
宿醉的感觉很糟糕。
他前脚去墓园看了一趟父母,后脚就碰见了一张清澈到愚蠢的脸。
年幼的自己用好奇的眼神看过来,今泉昇反应了良久,才发现自己小时候在墓园偶遇的奇怪男人,他妈的原来就是他自己。
然后他把那个弹窗躲在电脑里靠吃奶的劲,没日没夜、加班加点足足两个月才搞出来的东西,交给了毫不知情的“今泉昇”。
出了墓地后,今泉昇随便进了家酒吧。
挥金如土、随心所欲,他头一次体会喝到烂醉如泥,任由意识被酒精麻痹的感觉。
所幸他最后还留着点微末的理智,不然他可能要当众爬到舞台上,抱着那根立在中央的钢管跳舞了。
倒没什么别的原因。
只是那根钢管呈出漂亮的浅金色,上面嵌着不知真假的蓝色碎钻,在舞台的光照下熠熠生辉。
那时他顶着发热发烫的脑袋,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比强烈的……想要抱住那根管子的冲动。
……还好憋住了。
今泉昇揉了揉太阳穴。
他大概就是那种喝醉之后会出尽洋相的类型。
【你醒啦。】
他听见了脑海里的机械音。
“嗯。”今泉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这一觉睡的不太好,腰酸背痛的。”
说道这里,他还活动了几下脖颈,后方的骨骼清晰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
【你当然睡得不舒服。】弹窗回应。
【毕竟你已经保持这个睡姿十年了。】
“……?”
“!!!!”
今泉昇猛地站起身,满眼不可思议地奔向窗边,一把拉开床帘——
这是莎朗名下的房产之一,莎朗曾经带他来过。
因为离那间酒吧很近、且又怕自己就这么丢脸地直接睡在大街上,索性赶在断片前,今泉昇就无视了私闯民宅的罪行,大摇大摆地钻了进来。
青年望着窗外的街景,卧室的窗子正对着居民区的长巷。
长巷子的模样没有过大变化,但是的确陈旧了许多,这可不是短短一夜就能形成的变化。
弹窗没开玩笑。
看来真的过去十年了。
弹窗慢悠悠地:【不用担心,你苏醒过来的时间刚刚好。】
【在这期间莎朗陆续回来过几次,第一次在房间见到你的时候,她还有点惊讶。她长期雇佣了一名嘴巴牢固的钟点工,定期来到宅邸照顾你。】
【她最近一次回来,大概是在半年前。】
这种一觉睡醒过去很久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今泉昇把窗帘重新盖住,很快接受了这件事实。他打开了身边的衣柜,里面放着崭新的衣服,外面套着一层塑料膜,大概是为了防止衣服落灰。
“她是回来做什么的?”他问。
【收拾遗物。】
“……遗物?”
【克丽丝的。就在今年年初,克丽丝去世了。】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关于那场发生在泰维斯酒店的争斗,他依然可以仔细地回忆起每一处细节。
他知道莎朗被救了出去,克丽丝也安全无忧地回到了莎朗的身边。
他其实很清楚,未来的“贝尔摩德”身边,并没有一个叫克丽丝·温亚德的女儿。
昨日的过去,造就了明日的未来。
在他以幼年丧失父母的前提下来到这里时,所有故事的终局就已经被书写好了。
今泉昇清楚地意识到:他所行走的每一步路,都在沿着既定的轨迹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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