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我记得我死的时候,你可是一滴泪都没有为我流。”
这句话相当于撕开了本就一触即碎的伪装。
祈桑默了默,笑了:“是啊,你骗了我,我早就恨不得你去死了。”
萧彧听完这话,却没有生气。
“这很好,桑桑……不要为了我难过。”
祈桑推开了萧彧,捏住了对方的下巴,审视地看着对方,“所以萧彧,你不远万里地来到宁安镇,就是为了让我杀了你,是吗?”
从前,只要祈桑脸色一冷,露出一点生气的情绪,萧彧就已经急得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用来哄好对方。
可如今,他只是坐在原地,用一种很悲伤的表情看着祈桑,“桑桑,我已经是一缕孤魂,杀了我,也只是让我回到本来的归宿。”
祈桑抿了抿唇,“我现在当然不能杀了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从这个幻境离开。”
“你知道的。”萧彧很平和很温柔地看着他,“在我们见面之前,我就告诉过你答案了。”
萧彧的眼睛仿佛在说。
——桑桑,你很聪明的。
——你早就发现了,只是心软了。
祈桑当然知道,也正是如此,他才觉得异常可笑,“萧彧,你真是太狠了。”
萧彧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好情绪,但还是瞬间红了眼眶。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曾几何时,他也曾幻想过与祈桑成亲时的画面。
于是他亲手设计了一个纹样,说要绣在祈桑的盖头上。
祈桑在刚上花轿时,就在红盖头上发现了那个纹样。
——他从最开始,就知道接他成亲的人,是萧彧。
萧彧将一样柔软的东西放在祈桑手上,正是那块被祈桑说“难看”的红盖头。
祈桑攥紧了掌心的红盖头,将鲜亮的红盖头攥出难看的皱痕,可是此刻已经没有人在意它了。
祈桑问:“我该怎么杀了你?”
萧彧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在祈桑掌心。
“我现在只是一个孱弱的孤魂野鬼,你能想到的任何方法都可以杀了我。”
祈桑低头看着掌心那柄锋利的匕首,“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就像今天这样,你又莫名其妙地把我拉入了幻境。”
萧彧是笑着的,说出的话却很残忍。
“不会了,桑桑。”
“你还记得我送你那个吊坠吗?"
祈桑当然记得。
那个吊坠如今就挂在他的脖子上。
萧彧摸了摸祈桑的脸,没有半分暧昧旖旎,只有最单纯的亲昵。
“我死前曾有一缕残魂附在上面,所以如今才能再见到你。”
明明得到了生离死别的答案,祈桑却连眼眶都没红,“萧彧,我都要走了,你还不肯哄一下我。”
萧彧从祈桑手中拿过那块红盖头,小心抚平上面的皱痕。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意在见你最后一面时,依然对你说谎。”
红盖头上的皱痕没办法彻底抚平了,萧彧只能尽力恢复。
他说:“桑桑,让我来为你盖上红盖头吧。”
祈桑默了默,在铺着红色被褥的喜床上坐下。
萧彧走到祈桑面前,就那么站着,又看了祈桑好久。
许久之后,萧彧才摊开手上的红盖头。
缓慢而珍视地盖在了祈桑的头上。
红色的丝绸缓缓遮盖了祈桑的所有视线。
他感觉有人隔着红盖头,弯下腰,珍视地亲吻了自己的侧脸。
明明面对离别,那人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润。
“庆合卺,期偕老……能与你共饮合卺酒,也算是圆了我白头偕老之梦。”
祈桑问:“你没有遗憾了吗?”
萧彧的语气仍是笑着的,“无憾了。”
祈桑抬起手,摸上面前这人的脸颊。
“你骗不过我的,哥哥。”
“你的眼泪把我的盖头都弄湿了。”
萧彧没有说话了。
祈桑只能感觉到自己被萧彧牵着的手上偶尔落上一两滴冰凉的眼泪。
曾经的祈桑在面对死别时,就一滴泪都没有流。
如今他修了无情道,就更加不可能露出难过的情绪了。
萧彧默默看着祈桑。
少年盖着鲜红的盖头,骨节分明的手上握着一柄匕首,刀尖没有对准任何人。
萧彧握住祈桑那只拿着匕首的手,慢慢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
祈桑的视线被红盖头遮挡,只能感觉到自己握着的匕首狠狠扎入了某个地方。
手上又摸到了液体,但不同于刚刚的眼泪,这是粘稠温热的。
祈桑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脑袋里的眩晕让他忍不住松开握着匕首的那只手。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祈桑感觉到有人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依然是那种虔诚又珍视的态度。
萧彧静静地站在原地。
看着祈桑的身影逐渐消失,看着周围的幻境慢慢崩塌。
此宵我有逢君梦。
梦里逢君见我无。
第五十八章
古庙掩映在深山中, 寺门口杂草丛生。
山上的气温会比山脚下更冷一些,明明是夏末,山上却已经有了初秋的凉意。
透过回纹窗棂, 一缕没什么温度的天光洒在床头的雕花木柜上, 映出淡淡的金色光晕。
忽然, 祈桑的眼皮微微颤动, 随即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模糊的红色。
他愣怔了片刻, 旋即揭开了脸上盖着的红色丝绸盖头, 脑海里闪过一些破碎的片段。
像南柯梦醒, 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祈桑感觉掌心有些黏腻, 垂眸一看, 发现上面满是猩红, 是萧彧的血。
——不是幻境。
——他真的杀了萧彧。
意识到了这个事实,祈桑本该难过, 但心里却空落落的, 任何情绪的出现都在瞬间消失。
他坐在铺着软褥的雕花刻蝶的红漆木大床上,有好一会一动不动。
祈桑握着红盖头的一角,剩下的部分都垂落了下去,金色的流苏凌乱地落在地上, 像碎掉的太阳光斑。
略微平复了心神后, 祈桑想要伸手将掉在地上的红盖头捡起来叠好, 却有人先他一步,用手握住了红盖头的另一角。
他们一人握着红盖头的一角,就像在握着一条没有喜球的红色牵巾。
熟悉的姿势让祈桑心神一震, 他本能地松开红盖头,抓住了面前之人的手。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他下意识喊道:“……哥哥。”
那人动作微微一顿,亦松开了红盖头。
轻薄柔软的丝绸飘落到地上,成为一摊红色。
对方握住了祈桑的手,因为手上有些用力,暴露了这个人不平静的心情。
手上微微吃痛,祈桑终于彻底回过神。
谢亭珏唇角微微抿紧,似乎在压抑内心的波动,许久后才语气淡淡地问:“桑桑,你在幻境里见到了萧彧吗?”
祈桑这时候才发现,谢亭珏和萧彧在某些时刻,其实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尤其是冷下眉眼时,简直如出一辙。
祈桑就这愣神的一会儿功夫,让谢亭珏感觉到了不对劲,“桑桑,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就好像在这一瞬间,把他当成了其他人一样。
谢亭珏不想给祈桑太大的压力,于是像往常一样,微微勾起唇角。
然而因为他此刻心情不佳,笑容也显得冷淡许多。
祈桑身上还穿着一袭如火的喜服,鲜亮的颜色衬得少年的皮肤愈发白皙,纤长的睫毛如同流云,遮不住眼底的湖光山色。
他的美是暴力而又直观的,这一点谢亭珏早就知道,少年用一双专注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时,这美丽就变成了更加难以言喻的诱惑。
祈桑突然抬手遮住了谢亭珏的嘴巴,只留下和萧彧最像的眉眼。
凝神看了一会,他说:“师尊,我突然觉得,你和萧彧好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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