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亭珏从容淡定。
“我未曾这样说过。”
祈桑撇撇嘴。
看来这个懒,师尊是非偷不可了。
自己不能偷懒固然令人惋惜,但他人的偷懒成功,更加令人心痛。
祈桑悄悄看向谢亭珏,发现对方正在慢条斯理喝着茶。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喝了这么久,谢亭珏杯中的茶好像也没有少多少。
祈桑看了一会,心中升起一点使坏的想法。
他身体突然往边上一歪,用力抱住谢亭珏,试图吓他一跳。
谢亭珏身体瞬间僵硬,喝茶的动作都停滞住了。
祈桑得意地想,师尊果然被自己吓到了。
片刻后,谢亭珏故作淡定地撇了撇茶叶,饮下一口热茶。
许是因为茶水太烫,他突然觉得室内闷热,身上被祈桑环住的地方也开始升温。
心慌意乱的谢亭珏勉强维持住了师尊的威严,偏头垂眸,淡声道:“桑桑,放开。”
因为喉头发紧,语气显得有些冷,让祈桑误以为谢亭珏生气了。
十分识时务的祈桑立马道歉。
“对不起师尊,我下次再也不会捉弄你了。”
谢亭珏盯了祈桑几秒,几息后,笑着叹了一口气。
他语气宠溺:“你呀……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样。”
祈桑连忙保证,竖起三根手指放在脑袋边上。
“我保证,在外人面前一定……咦?”
发誓到一半,祈桑突然发现不对劲。
师尊说,在外人面前不能这样,意思就是,私底下可以这样?
因为衣服比较宽松,祈桑的领口在动作间散开了一点,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谢亭珏干咳一下,抬手为祈桑理好了衣领,遮住了这几分细腻的雪色。
整理间,谢亭珏突然瞥见祈桑的脖子上挂着一样东西。
他随意地问:“桑桑,你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
祈桑疑惑仰头,摸了一下脖子才反应过来。
“这个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是我哥哥送给我的。”
祈桑顺着脖子上的那根细线将挂坠拿了出来。
是一颗透明小巧的琉璃珠,用一根细细的红线串了起来。
祈桑语气毫不在意,仿佛这只是一颗普通的珠子。
只是,他下意识用手摩挲的动作,证明了他在说谎。
明明是很依恋很珍视的东西,却下意识贬低。
琉璃珠晶莹剔透,毫无杂质。
一眼便知,这不是什么廉价的珠子。
谢亭珏发觉琉璃珠上,有一丝将散未散的魔气。
他微微眯眼,问:“桑桑,可以把它给我看看吗?”
祈桑双手绕到脖颈后面,解下了被红线缠绕着的琉璃珠。
小小一颗琉璃珠,没有任何色彩。
只在拿下来后,被阳光照射出粼粼的光彩。
谢亭珏伸手接过琉璃珠,仔细端详片刻。
——上面确实有一股不易察觉的魔气。
这股魔气太微弱了。
没等谢亭珏动手探查,就自己消散了。
真是奇怪。
这抹魔气盘桓在琉璃珠上这么多年,像一缕飘荡的孤魂一样不肯散去。
徘徊人世间多年,今天只是见了下光,就像一场雾一般自己消散了。
因为事情有些诡异,谢亭珏没有告知祈桑自己的发现。
“桑桑,你知道这颗琉璃珠的来历吗?”
见祈桑摇头,谢亭珏漫不经心道出接下来的话。
“这颗琉璃珠上,附着魔气。”
祈桑眼瞳微缩,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低头掩盖脸上的异色。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却还是被谢亭珏发现了异常。
谢亭珏握住了祈桑紧攥的手。
“桑桑,你在生气,为什么?”
有好一会,祈桑抿紧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低着头,谢亭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猜到祈桑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良久后,祈桑恢复如初,淡笑着主动开口。
“这颗珠子先留在师尊身边吧,事关魔族,兹事体大。”
谢亭珏见祈桑脸色不好,没有多问,只是微微点头。
他承诺道:“如无问题,琉璃珠明日便可还予你。”
祈桑摆摆手,表示不急。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他们。
谢亭珏绕开话题,叮嘱祈桑关于结丹之事。
放在旁人身上,谁都不敢保证刚突破筑基后期,就可以一个月内结丹。
但听谢亭珏的语气,好像已经窥见未来,确定祈桑可以结丹了一样。
这种全然信任的态度令祈桑微微一怔,心里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他认真听着每一条叮嘱,等对方说完,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祈桑站在门口,沉默了许久。
谢亭珏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待着祈桑接下来的话。
祈桑背对着谢亭珏,让人看不到表情,也猜不透此时的心情。
“师尊,如果有人骗了你十六年,你会怎么想?”
会愤怒吗?
会觉得他有苦衷吗?
“这话你不应该问我。”
谢亭珏的回答远在祈桑的意料之外。
“于修真者而言,十六年不过是瞬息。”
瞬息吗?
祈桑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蓦然笑了。
“也是,修真者寿数漫漫,不必太在意短短十六年。”
祈桑明白谢亭珏的意思,是让他不必执着于过去。
“话虽如此,”谢亭珏突然出声,“但我其实,一直希望能回到十八年前。”
祈桑转过身,疑惑地看着谢亭珏。
摇曳的烛火打下黄色的光,让少年看起来很温柔。
谢亭珏说:“如果能回到十八年前,我一定不会错过你每一年的生辰。”
祈桑没想到谢亭珏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神许久,才弯眼笑了出来。
“没关系,我的生辰在冬至夜,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过。”
谢亭珏迎着祈桑的目光,又问:“桑桑,你刚刚问我的问题,你心中有答案吗?”
——如果有人骗了你十六年,你会怎么办?
祈桑默了默,叹笑道:“我不会讨厌陪我过了十六年生辰的人。”
谢亭珏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祈桑走后,带上了书房的门。
窗户是闭着的,祈桑带上门后,谢亭珏总觉得书房内有些太过昏暗了。
但他没有动,一直坐在原位上。
直到暮色四合,再到月上柳梢。
室内愈发昏暗,他才微微动了动手指。
谢亭珏挥手幻化出一片水镜。
在不注入灵力的情况下,水镜只是一面比较清楚的铜镜。
水镜的镜面泛着微微的水波,如同一汪真实的铜色池水。
谢亭珏目光落在水镜上,自己的面容倒映其中。
一切似乎都没什么特别的。
倏地,水镜之上突然泛起剧烈的波动。
等水波渐渐平息,上面却出现了另一人的面容。
是谢逐的脸。
望着水镜中的那张脸,谢亭珏面露讥嘲之色。
他伸手打散了水镜,镜中人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室内复又恢复死寂。
许久后,谢亭珏才自嘲般想,他刚刚竟将自己幻化成了谢逐的模样。
——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能光明正大地陪伴祈桑吗?
那些阴暗朽烂的心思,终于在这一日重出天日。
谢亭珏不再抑制心中的情绪,任由心中的嫉妒将自己吞噬。
掌心被业火石烙下的那个“妒”字,似乎又开始发烫。
这一刻,谢亭珏才清楚地意识到。
有些人死了,会变成天边的明月。
而他是魔,永远也不会成为天边的明月。
祈桑前十八年的生辰,是萧彧陪着的。
祈桑未来的生辰,也不会只有他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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