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桑问:“你不觉得这是海神发怒吗?”
“海神?”摊贩像是听见了笑话,“小郎君不会也信这一套吧?”
祈桑表示愿闻其详。
摊贩叹了口气,“当年水灾,赈灾粮是朝廷发的,堤坝是人修建的,祭神的是位无辜的姑娘……怎么最后所有的功劳,都在祭司口中,变成了海神的了?”
祈桑刚刚也发现了。
过于信奉祭司,大多都有些年纪了。
稍微年轻一点的,都和小贩一样,对祭司的态度怀疑多过信任。
谢亭珏在小贩摊位上放下一锭银子。
他问道:“这位祭司是什么时候来双萝镇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凤烨。”摊贩欢欣鼓舞地拿起银子抛了抛,“据说从六十年前第一次海神祭祀开始,他便在了。”
祈桑颔首道谢:“多谢。”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小贩知道的就如实告知,不知道真相的,也都能说点自己听到的传闻。
问完想问的了,祈桑正欲转身离开,小贩却笑眯眯喊住了他们。
“客官且等等,我有一物想要赠与你们……双萝镇的人都有一本,我懒得看,但或许你们能用得上。”
祈桑接过小贩递过来的东西。
看起来像一本风物志,有些厚度。
两人一鬼回到客栈。
谢亭珏在门口设下结界,防止被有心之人偷听。
谢亭珏建议道:“待会我出去打听一下,今年的海神新娘……”
出乎意料的,向来见不得他人苦难的祈桑却阻止了他,“不用。”
谢亭珏短暂的意外过后,便明白了祈桑的意思。
见祈桑不打算告诉他太多,谢亭珏便也没有多嘴询问。
祈桑慢慢翻看着手中的《双萝镇古史》。
翻到某一页,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忽略掉书上大半无意义的东西,祈桑很快就看完了这本古史。
合上古史后,祈桑说:“……我不会让海神祭祀成功的。”
这场持续了六十年的荒唐祭祀,该有个结束的日子了。
*
海神祭祀当日。
熙来攘往的人群挤在路边。
祈桑下楼时,见到客栈的掌柜正在拨算盘。
似乎是今天的帐有些难算,拨了几次算盘,最后都被掌柜的重新打乱。
见到祈桑和谢亭珏下来,掌柜的还愣了一下。
“两位这是……要去参加海神祭祀?”
祈桑没有说话。
在掌柜看来,这就是一种默认。
掌柜的似乎有些意外,垂下头,重新开始拨算盘珠子。
他喃喃道:“也不知这究竟有什么魅力……都赶出去看了。”
祈桑没有错过掌柜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
他没有解释,只是拉着谢亭珏走出了客栈的门。
海神祭祀干的虽是罔顾人命的残酷勾当,面上却装点得热闹喜庆。
除却部分不支持海神祭祀的人,几乎家家户户都出来“沾沾喜气”了。
红绸繁花,翘角花轿。
唢呐一吹,悲同喜在。
花轿内,新娘的手脚都被麻绳困住。
一代又一代的祭祀下来,镇民已经很有经验了。
为防止她哭喊,坏了祭祀的喜气,廉价的红盖头被塞进她的嘴中。
镇上的壮汉抬着简陋的花轿到了泓岭海旁。
海岸边建了一座数十丈高的祭台,凤烨穿着隆重的祭祀服立于台上。
几日不见,他脸上的图腾似乎更大了。
扭曲的纹样连接了半张脸的眉眼唇,让他像是戴上了半幅面具。
凤烨冰冷的视线在台下扫了一圈,最后精准无误地停在了祈桑身上。
因为有凝魄仪,今今被隐匿气息,藏在了客栈,此行只有祈桑与谢亭珏两人。
面对凤烨无机质一般冷寒的眼神,祈桑只回以一抹挑衅的微笑。
凤烨早就料到祈桑会破坏今日的海神祭祀,并不意外。
或者说,他在意的从不是简单的海神祭祀,所以并不在乎祈桑想要怎么破坏它。
凤烨暗藏狂热的目光落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似乎想要透过水面,看到更深层的地方。
镇民掐着吉时,将新娘“搀扶”上祭台。
新娘被提前下了软骨散,又被人钳制住,挣扎不能。
凤烨闭上眼,食指与中指并拢微曲,点在新娘的额头,按流程为其祈福。
原先对祭海神还满心恐惧的新娘,在如同咒语的祈福声中,渐渐平静。
新娘恍惚地看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心中竟也有了几分迫切的渴望。
这种场面每年一次,许多镇民已经从新奇转为习惯了。
他们跟着双手合十,面带笑意地祈祷海神保佑。
一切流程都很顺利。
就在祈福将要完成时,异变突生。
原先晴空万里的天迅速积攒起阴云,不过瞬息,天就彻底黑了下来。
未待惶恐的众人有所反应,一道雷霆自空中劈下,猝然击进泓岭海中。
河中瞬间漂浮起大量死鱼,平静的水面也卷起波涌。
海浪卷着死鱼的尸体慢慢冲上了岸边,鱼腥味掩盖了若有若无的其他气味。
不少人这辈子都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一名苍老的老头嘶哑着嗓子大喊:“是……是海神发怒了!”
联想到前几日的六具女尸,不少人义愤填膺地将过错归咎于已死之人。
这应该是双萝镇百年来最团结的一次,凡是在场人,无不附和,无不赞同。
祭祀被打断,凤烨终于认真地正视祈桑了。
只是他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恼怒,甚至还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情。
凤烨开口说了一句话,却很快被喧嚷的人声淹没。
“竟能引得天雷劫为己所用,不愧是被……”
祈桑无意深思凤烨的态度。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随着浪涌打来,更多的死鱼堆积在岸上。
黑沉的光线下,远远看来,像是一团又一团的黑影在朝岸上靠近。
惶惶不安的众人搓了下手,紧张地四处张望。
海鱼堆积,腥味固然会重,但是不是有些腥臭得过头了……
有一直关注水上的镇民眯了眯眼,试图看清除鱼尸以外的其他东西。
突然,他们呼吸急促起来,双目圆瞪,像是遇到了无法言喻的恐怖事物。
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异常,正欲询问,却在看清水面的下一刻,露出了同样惊惧的神色。
镇民僵硬的身体艰难地动了起来,因为恐惧不住地打颤。
齿间勉强挤出一句变了调的话语,撕心裂肺。
“跑……跑啊!!”
“快跑!!那是水鬼!!!”
水面上黑压压的一团哪里是什么死鱼,分明是数之不清的,面容可怖的水鬼。
天雷的出现还算在谢亭珏意料之中,水鬼的出现却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了。
瞬息间,谢亭珏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是祈桑在驭使水鬼。
谢亭珏呼吸一滞,心中微妙的不祥预感终于成了真。
他不为祈桑“驭使水鬼”而生气,他只在意祈桑将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祈桑饶有兴致地看着四散奔逃的镇民,并没有发现谢亭珏兀然的沉默。
谢亭珏明白自己的猜测多半是事实。
他涩声询问:“桑桑,你做了什么?”
祈桑瞧着周围人哭喊奔逃的模样,没注意到谢亭珏的异样。
“为了找到这六十年来被祭海神的新娘,我可忙了好久呢。”
谢亭珏问:“代价呢?”
祈桑一开始没听清,“什么?”
等谢亭珏又重复一遍,他才听清。
祈桑不在意地回答:“用寿数换呗。”
鬼与人的交界,不就是那点寿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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