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忽略小鬼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皮肤,以及略带鬼气的气质,其实今今和普通小孩也没什么区别。
取这个小名的时候,家人的期许应该是今后顺遂,平平安安。
可今今没有今后,在懵懵懂懂的垂髫之年,便死去成了小鬼。
祈桑将小布袋系在今今的腰上,想着以后可以给今今当小零食。
“今今,这里除了父亲,还有其他人吗?”
比起叫“父亲”时的迟疑不安,这一刻的今今显然更加生动开心。
“娘亲,躲猫猫!黑黑的,闷闷的……”
黑黑的,闷闷的。
谢亭珏显然想到什么,猝然起身,大步往食鬘鬼出现的后院走去。
他闭眼探查了下周围,确定猜测后抬手掐诀,让后院荡起狂风,吹开地上干燥的泥土。
随着土层被吹开,被掩埋的魂灵也随之重见天光。
谢亭珏最先看清土层之下的惨状,他脸色剧变,迅速挡在祈桑的身前。
这个举动让祈桑明白了什么,他面色一肃,遮住了今今的眼睛。
祈桑道:“谢哥,让我看吧。”
谢亭珏沉默地往旁边让开一步,让祈桑看清土坑内的场景。
——土坑内,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女尸。
尸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了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皮肤,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然白骨。
女尸边上躺着一个孩子。
正是今今。
“难怪。”祈桑出乎意料地有些平静,“难怪……难怪食鬘鬼会成为厉鬼,难怪他不吃花鬘,却渴求人血……”
原来竟是因为,他生前曾在神像前,生咬吞食过自己妻子的血肉!
今今的视线骤然黑暗,却不吵不嚷,乖乖站在原地。
祈桑垂下头,看着今今瘦小的身躯。
今今在他娘亲的怀中死去,那是否证明,他生前,曾见过自己的娘亲被……
“我不应该让他魂飞魄散的。”祈桑喃喃自语,“他不该这么轻易地死去。”
该是多么冷血卑劣的人,才能做出在亲子之前,生食其母血肉的事情呢?
祈桑轻唤:“今今。”
今今很喜欢这个名字,回应地很大声:“嗯!”
“今今闭上眼,我说睁眼再睁眼好不好?”
今今乖乖照做。
祈桑放下捂着今今眼睛的手,走到埋葬女尸的深坑边上。
他做了一个专门为亡者祈祷的动作,一旁的谢亭珏也静默许久。
祈祷仪式结束,祈桑开口:“晚辈祈桑冒犯夫人,欲用招魂铃请夫人残魂,问清此地发生何事,夫人若不愿,可不出现。”
双萝镇上方积聚的大片怨气,显然不可能只是今今的娘亲一人造成的。
祈桑拿出临行前,沈纨赠与他的招魂铃。
招魂铃由红绳将四五个小铃铛编制在一起,不注入灵力时,铃铛不响。
摇一下。
招心怀不甘之鬼。
摇两下。
招心存怨怼之鬼。
摇三下。
招恨意难平之鬼。
连着摇了三下,女鬼都未出现。
祈桑默然不语,摇了第四下。
摇四下。
招恨海滔天之鬼。
摇完第四下,好半晌,祠堂内没有任何动静。
又等了许久,招魂铃兀然无风自摇,铃声清脆,如同有谁在急促地回应。
祈桑了然,低声感谢。
“多谢夫人愿意出现。”
面前慢慢出现一道虚影。
出现的女子一袭红裙,面目因为只是一抹残魂而模糊不清。
女子亦是厉鬼,身上却没有代表杀孽的血腥气息。
按理来说,食鬘鬼已死,她身上的怨气就算不消失,也不可能如此刻一般依旧怨念滔天。
祈桑恭恭敬敬询问:“敢问夫人身份?”
女子的虚影明明灭灭,但声音倒是清晰。
“我名顾柳儿,双萝镇名门顾家妾室之女,因遭人陷害,被许给刘姓屠户,今今是我的孩子。”
顾夫人,刘屠户……
祈桑突然想起自己买的那个小木偶了,“顾小姐可是擅长木工?”
“木工?”顾柳儿嗤笑一声,言辞颇为犀利,“你可是也要觉得,我不尽女子本分,却琢磨这些本分之外的东西?”
祈桑能从那名卖木偶的小贩的话中,隐约窥见一二镇民的态度。
“不会。”祈桑说,“世上都没有‘男子本分’一说,又怎该有‘女子本分’这一说?”
顾柳儿眯了眯眼:“我已不是年轻姑娘,你不必用花言巧语哄我。”
祈桑反驳,“姑娘或夫人,只是一种身份,并无高下之分。”
约莫是许久没见过这样的小少年,顾柳儿噎了噎。
“你招我,不是为了祠堂之事吗?我会如数告知于你。”
顾柳儿慢慢往地上一坐,看了眼今今,像是疲惫极了。
“我已是残魂,至多两日便会消散,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一件事……”
祈桑瞬间明了,未等顾柳儿开口,便率先立起三指发誓。
“只要未来今今不造业障,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他。”
顾柳儿似乎是笑了,但因面目模糊,看不清晰。
“你只要我一个真相,却立下天道誓,护我孩儿一辈子……在旁人那,你可能是单纯,但在我这,小少年,你可真是傻的不行。”
不等祈桑开口,顾柳儿又开口询问:“如今是几月了?”
祈桑答:“刚过立夏,我来时镇上张灯结彩,似乎是要过什么节日。”
“又是海神祭祀吧。”说到这,顾柳儿问,“小少年,你是修仙之人,这里真的有海神吗?”
祈桑摇摇头。
“世上早就没有神明了。”
“这样啊。”
顾柳儿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红裙。
“这是我穿过的最好的嫁衣,却是为了嫁给不存在的海神。”
祈桑脸色骤变,立于一旁的谢亭珏也想起一些不好的传闻,微皱起眉。
顾柳儿语气轻缓,“双萝镇常年遭水患,每遭水灾,便寻一位女子祭海神。”
祈桑皱眉:“可我来时,镇上并无水患,为何还要祭海神?”
“许多年前,大水淹没了双萝镇的所有作物,淹死了无数人……”
顾柳儿轻声笑了,语气带着淡淡的怜悯,但怜悯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双萝镇的人根据什么劳什子古籍,祭了两年海神,朝廷派人来解决了水患,他们却觉得是海神的功劳,哪怕一片太平,也总要寻两个名头,祭祀海神,以彰显他们不忘本的诚意。”
祈桑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可理喻,但他面上没露出任何情绪。
顾柳儿说:“他们觉得每年祭一位妙龄女子太浪费,便从嫁人为妇的年轻女子里挑。若有丈夫主动劝说妻子成为海神新娘,可得五千文铜钱。”
说是“劝说”,也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实则就是“进献海神”。
他们视妻子为自己的财产,而双萝镇五千文便能买一位女子的命。
“我被人暗中救了上来,安置在这荒废的祠堂中。”顾柳儿轻声慢语,“他欲挟恩图报,逼我改头换面当他的妾,我不依,他便告知所有人我在这。”
听到此处,还没有刘屠户的出现,祈桑心里却已经感到不安。
顾柳儿道:“镇民以为是刘绍救起了我,便将我们与我孩儿一并关在祠堂,想要饿死我们,作为欺骗海神的惩罚。”
刘绍的确是被冤枉的。
但是他不无辜。
“后面的事你也猜到了,他本欲再食我儿,幸而我及时化为厉鬼,谁料他死后竟还高我一头,我只能想办法藏住今今的踪迹……只可惜,最后今今还是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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