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一个鹅蛋脸的小男孩拉住了他的袖子。
男孩看着也就比今今大一点,一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无端的渗人。
明明是活人,却比今今身上的死气还要重。
祈桑与谢亭珏对视一眼,静观其变。
下一刻,发现小男孩的荷叶糕摊主连忙从铺子里出来。
他轻轻拍了下小孩的手,不轻不重地呵斥道:“阿宝,快放开客人的衣服。”
阿宝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祈桑。
摊主脸色尴尬,向祈桑道歉:“……对不住啊小公子,我家孙子性子顽劣。”
祈桑与阿宝对视片刻,缓缓摇头。
“不妨事,他很可爱。”
阿宝的身体很冷,瞳孔又异常的黑,他突然开口说话,起初声音很轻,慢慢变大,终于让在场之人听清。
阿宝在用稚嫩的童声唱童谣,一句一句,清脆却诡异。
“小周处,体力强,日弄刀弓夜弄枪。拳打李,脚踢张,好像猛虎扑群羊,吓得乡民齐叫苦,无人敢与论短长。[注1]”
摊主脸色勃然大变,嘴唇都惨白几分,眼神充满恐惧。
原先还热闹的街上,不知何时鸦雀无声,不少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阿宝身上。
一时间,偌大的地方竟只剩下阿宝念唱童谣的声音。
摊主脸色惶惶,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诸位见笑……我家孙子一时顽劣,不知轻重在这里乱背,他没有被……”
说到后面,像是怕提及某个违禁词,摊主突然噤声。
人群里的围观百姓表情各异,有人惋惜,有人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郭老头,你这孙子是没救了,等着被抓起来烧死吧!”
摊主紧紧抱着表情呆傻的阿宝,让围观之人好一阵唏嘘。
祈桑听见远处有官兵匆匆跑来的声音,连忙正色询问:“老先生,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摊主还未说话,周围人却都义愤填膺起来,“郭老头,你可别什么都和外乡人说,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
更有甚者,作势要把郭万福的摊子砸了。
刚准备开口的摊主,顿时泄了气,苦笑着瘫坐在地。
祈桑皱了皱眉,两指并拢发射出一道风刃,削断为首闹事之人的一截头发。
他眼神里带着警告,冷冷地扫视了周围一圈。
“谁再闹事,下一道风刃我就削到他脖子上。”
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众人纷纷沉默,只敢用眼神示意郭万福别乱说话。
郭万福看出祈桑的身份不寻常,眼里骤然闪现出几分希望。
他从地上爬起来,又颤颤巍巍跪下行了个大礼,“小公子,不……仙长可否救救我孙儿?”
祈桑赶忙将郭万福扶进了屋,顺道施了个结界,让所有人都进不来。
进屋后,祈桑制止了郭万福给他泡茶的动作,“老先生,不必多礼,您直说就是。”
“诶!好……”
郭万福局促地摸了下自己的腿。
“这首童谣,代表了我孙儿被邪祟诅咒了。”
邪祟?
祈桑面色不变,心中却觉得奇怪。
他没有在阿宝身上感受到任何邪气。
“每隔半月,那位……大人,便会在宁安镇随机挑选一位种下诅咒。”
郭万福摸着孙儿的脑袋,既害怕那位“大人”,又想要拯救自己的孙儿。
“被标记之人,神志全无,口中会不自觉唱出那段童谣。”
谢亭珏问:“被诅咒的下场是什么?”
郭万福难掩悲伤,“被诅咒之人,全都活不过当晚。”
此事太过蹊跷,祈桑追问:“老先生,你口中这位大人是谁?”
郭万福仍有顾虑,似乎害怕谈话被什么人听见,局促不安地纠结了一会,不敢说出口。
祈桑保证:“您但说无妨,结界之内,我们的谈话无人能知。”
郭万福也知道只有祈桑能救他孙儿了,心一横,慢慢开口。
“半年前,有人挖出一块古碑,次日镇上便开始死人。”
“古碑上记载的前半部分已经模糊不清,只有最后一段勉强看得清楚。”
精怪邪祟鲜少寄身古碑。
但凡是古碑出事,必定不同寻常。
“这半年死的人,无一不是七窍流血,死相可怖。”
哪怕得了祈桑的保证,郭万福在提及这件事时,依然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碑文上记载了一件事,宁安镇万年前曾背叛过一位神明。”
这万年来,只出过一位神明。
也就是那位死于三万年前的,月神。
郭万福承受不住恐惧,身体慢慢颤抖起来。
“宁安镇的诅咒,是那位神明降下的的神罚。”
祈桑知道这件事是假的,瞬间皱起眉。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何不报官,或者求助仙门?”
郭万福缓缓开口,大概是因为说的是他认知以外的事情,恐惧让他的声音有些哑。
——“因为这半年以来,除了那些被神明诅咒死去的人,宁安镇再没有人出事。”
无论是淹到水中,还是被烈火焚烧,那些人最后都会安然无恙。
于是有些人开始分不清这是神罚,还是恩赐。
第五十四章
月神本人就坐在郭万福对面, 他自己都对当年的事模模糊糊,自然不可能是他下的诅咒。
然而那块石碑与诅咒同一时间出现,不得不令人多想其中的关联。
祈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就是有了解当年之事的“人”, 在借着月神的名义杀人。
目前看来, 对方挑选对象很随机。
谢亭珏问:“这个诅咒是如何杀人的?”
郭万福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如数告知。
“那位大人只会杀被下诅咒之人, 哪怕当晚有旁人在场,他也不会取旁人性命。”
“死的人全都七窍流血, 据官兵所说, 那些人肚子里的内脏都被掏干净了, 表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外伤。”
祈桑想了想, 问:“有人见过那个人的长相吗?”
郭万福说:“见过的人说, 此人浑身上下被黑色斗篷覆盖, 隐约看见对方的下半张脸,似乎很年轻。”
祈桑陷入沉思。
郭万福见状也不敢打扰, 目光忐忑。
从前镇上一位富商被种下诅咒, 恰巧有一位“仙门弟子”途径此处,便被富商留了下来,祈求对方解决此事。
然而当夜,那位弟子见到“那位大人”的真容, 便被吓得连夜离开了宁安镇。
临走前, 他说, 便是他门派内的仙尊来了也无能为力,其他人更是找死。
没过两天,有人在宁安镇的一座枯井里发现了他, 死状与那些被下了诅咒的人一模一样。
有人崩溃得想要逃离宁安镇,却都无一例外在几天后被发现了尸体。
终于没人敢逃了, 他们认命地过着这种每半月便要死一人的生活。
提心吊胆地活着,等待哪一天厄运突然落到自己或者家人身上。
郭万福心中纠结,到底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祈桑,他很害怕自己说了以后,祈桑会因为恐惧不再帮他。
……那他的孙子这才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郭万福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人。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实际上,他的纠结早就被谢亭珏看得一清二楚。
几人沉默,唯有郭万福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贯耳。
“今晚我们和阿宝住在一个屋子里。”祈桑起身,“麻烦老先生给我们安排一间屋子了。”
郭万福的眼神满是纠结,欲言又止:“好,好,麻烦两位仙长了。”
祈桑假装没看出郭万福的异样。
就在他将要踏出房间门槛的前一步,郭万福叫住了他,“仙长……小公子,请先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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