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符忍俊不禁,“是我养出的一种浆果,吃了以后会极大幅度扩大人心中的欲望。”
祈桑抱胸看着阿符,用眼神谴责对方为什么要给浆果取名叫这个。
不过这样说起来,就能解释那晚商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异常了。
祈桑突然想到,既然这个果实可以扩大人心中的欲望,那只饮这种酒的那群锦鲤,岂不是……
阿符看出祈桑的猜想,肯定道:“是的,凌云寺后山的那群锦鲤,它们以欲望为食。”
祈桑看着自己的指尖,倏然想起那群当时一直围着他,“在什么情况下,这群锦鲤会特别喜欢一个人?”
当时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灵力充裕,所以才让这群锦鲤尤为亲近,现在看来,另有理由。
“它们喜欢欲望,越是欲望缠身的人,它们越亲近。”阿符看出了祈桑情绪不对,“那一晚锦鲤可是很亲近殿下?”
祈桑“嗯”了一声,坦然地承认了自己不似表面上那么淡泊清冷。
“商玺和我一同喝了那坛酒,但是锦鲤只围着我。”
当时的商玺,已经被欲望裹挟得几近没有理智。
哪怕如此,锦鲤也没有围着他,反而一直缠着祈桑。
祈桑思索道,“但是我从来不觉得,我当时有什么多余的欲望。”
阿符提出了另一个猜想:“或许是因为,您已经把这件事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感觉不到变化。”
这么一说,祈桑顿时就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被锦鲤围着了。
“阿符,这件事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你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对吗?”
听到这句话,阿符恍惚了一瞬,仿佛又想起了他们初见时的场景,那时候祈桑也是说“只有你一个人”。
虽然当时这句话为的是利用,此时为的一半是警告,一半是威胁,但阿符还是在两个不同的人生阶段为同一句话而感到心情雀跃。
“我当然会的,为你保密。”
阿符做出了和当初一样的决定。
祈桑目光里带着明亮清晰的情绪,像是一把充满野心的火,燎烧草原还要燎烧山石。
“你觉得,天道从一开始就是天道吗?”祈桑勾起唇角,“会不会祂曾经也是人?”
阿符明白他的意思了,敛眸轻笑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如果天道曾经是人,那会不会有人能成为下一个天道?
祈桑的野心不止于凡尘。
祈桑想要成为新的天道。
“殿下既然有此决心。”阿符说,“难怪那些锦鲤会那么喜欢你,这世间怕是没有人敢与您有相同的欲望了。”
祈桑随意拨了下腰间的玉佩,便走到阿符的轮椅边上,半弯下腰,笑吟吟地望着对方的脸。
“既然我说了真话,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晚是故意在酒坛里放两个酒杯的吗?”
如果只放一个酒杯,那商玺定然不敢饮酒。
若说里面有两个酒杯是凑巧……那也太巧了。
阿符表情无辜:“我只是希望殿下能看清身边的人,他对您,心思不纯。”
祈桑被这话逗乐了,“最对我心思不纯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是。”阿符不否认这一点,“但我没资格留在您的身边,所以我嫉妒他。”
他的坦然让祈桑哑然片刻,“你现在的脾气是不是比以前要好很多了?”
阿符微微垂眸:“或许吧。”
他不可否认漫长的等待确实磨平了他的性格,温和的表象下,所有情绪都已经濒临爆发。
前面是鹅卵石路,木轮碾在上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祈桑走在阿符身旁,“一百年,就让你的性情大变,阿符,你是瞒了我什么事情吗?”
阿符用手按住正在滚动的轮椅轮子,滚动的木轮瞬间擦伤了他的手掌,洇出淡淡的血色。
“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掌心有些刺痛,像火燃烧在掌心,一刻不停地灼烧那一块皮肤。
从一开始,阿符就没有和祈桑说实话。
他说自己只等待了百年,这其实是假话。
镜像双生是邪性极强的半神器,他自然不可能轻易借此入妖道。
刚成妖的那几年,他每天都会被拉入幻境,里面虚虚实实,他有时候记得自己是谁,有时候全然忘却。
幻境里的时间和外面不同,有时候他在幻境中待了几百年,外界的时间也才过去几天。
只有惊蛰和霜降这两天,他才能恢复清醒。
在他唯一清醒的这两天,他会用自己唯一的真实时间,去祈府看祈桑。
有时候运气好,他可以看见祈桑。
运气不好,他一整天只能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发呆。
起初五年,十次见面里他只能见到祈桑两次,但每每从镜像双生的幻境中出来,他还是会第一时间去祈府。
阿符并没有什么逾矩的欲望,他只是想要看一看自己喜欢的人小时候的模样。
祈桑脾气很差,却从不会打骂下人,被人气到了,也只会一个人躲在树下生闷气。
偶尔祈桑会丢一个纸团到围墙对面,然后没过多久,就会有一名黑衣少年翻墙过来找祈桑。
阿符听见祈桑叫这人“盛翎”。
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当时在幻境里,祈桑为什么叫过他“盛翎”。
——因为在祈桑很小的时候,就有人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过他了。
那个人比他更细心,所以祈桑会抱怨他不够用心,所以会在他面前叫“盛翎”的名字。
想明白了这一点,阿符心口却没有任何酸涩的情绪,反而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放松。
……能知道祈桑从小就一直被人好好照顾着,他已经很高兴了。
祈桑有些怕冷,霜降日不常出来,但只是看着他的院子,阿符就心满意足了。
一百年。
原来才一百年啊。
可是他在幻境中已经度过了几万年,甚至是几十万年。
——凌云寺就是那个困住他的幻境。
因为祈桑生病到后来,他只能每天去寺庙祈求神佛显灵,而神佛不显灵。
所以这就成了他的执念,凌云寺就是他所有执念的结合体。
寺庙里的每一个小鬼,都有故人的影子。
他知道祈桑很珍惜羁绊,他希望如果有一天祈桑能来到凌云寺,能喜欢这群小鬼,也喜欢待在这里。
到后来,他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是谁了,但还是更害怕会忘记祈桑。
几万年的时光实在是太漫长了,所以他每日都坐在法堂中,盯着面前的镜子发呆。
镜妖的能力让他可以看见自己爱慕之人的脸。
——两万年,镜子里出现的都是祈桑的脸。
再后来,他修行万年,也只能变出一条乌篷船。
他让乌篷船顺流而下,载着他想见的人来到凌云寺。
这一等,又是好多年。
那条漂泊的船才飘了回来。
第八十五章
两人俱是沉默。
“算了。”祈桑也不逼问他,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腿是怎么断的吗?”
阿符拉了拉挡在自己腿上的锦帛,掌心被木轮擦伤的伤口泛出火辣辣的疼。
“有天晚上喝醉了, 跑到戏台上, 不慎摔下来, 腿就断了……你说得对, 戏台确实很高。”
祈桑有点无奈:“你喝醉了,跑到戏台上干什么?”
“你走之前, 陪我唱了一幕《桃花扇》。”阿符顿了顿, “我觉得没唱好, 后来一直会去练那幕戏。”
祈桑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他还在幻境里, 还是那个失去修为的桑桑, 或许会觉得阿符很惨, 但他如今只是叹笑一声。
“我还记得怎么唱那幕戏,但你可能已经忘记了。”祈桑问, “摔下来, 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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