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思想着,就听顾青说:“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
“我都好久没见你了。”顾青笑笑,“师兄接任掌门之后,就很忙,我很担心他。”
她说着说着,就不肯笑了,像是要哭,可哭不出来。她想要逃避那些悲伤的情绪,却又无处可躲。
薛思猜到了,他知道顾青被困在了那四十年间的某一年,最有可能是,前十年。
他握住顾青的手:“阿青,你和我回去吧。”
对方摇摇头:“我在等师兄回来。”
“他说,这次回来,可能会有那人的消息。”
薛思微愣,手上陡然加重了力道:“阿青,先生死了,他不会回来的。”
顾青呼吸一滞,没有说话。
她沉默很久,没有大吵大闹,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歇斯底里。
“我都知道啊。”
她轻轻地说着,不断重复这句话,“我知道的,小鱼,我知道。”
一滴眼泪落在薛思手背上,接着是两滴、三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下。顾青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哽咽着:“我也想离开这里,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一直觉得只要我待在这里,我就能等到师兄,等到他告诉我那个王八蛋现在在哪儿,我就能去找他了。”
她呜咽两声,趴在薛思怀里泪流不止。薛思抱住她,柔声哄着:“阿青,你能做到的,你是全天下最好的术师,怎么会做不到呢?”
顾青哭着,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是薛思听不清。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顾青的背,说着:“阿青,好几年前,我去找小楼的时候,见了一次先生。”
那时候,施故已经快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可他精神还好,还能坐在太阳底下,和薛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施故有时候说话很直接,很难听,薛思小的时候,以为他是强势惯了,所以这样。但现在却不这么看,他渐渐明白,这是施故的天性,哪怕现在粉身碎骨,这人也不会选择闭上那张淬了毒一样的嘴。
比如说现在,施故叼着根烟杆,却没有点着,像是过过嘴瘾那样,砸吧两口:“便宜徒弟,你打算找到什么时候?要是这辈子找不到,你这辈子就不过了?”
“嗯。”
“嘶,”施故就像是被烟杆烫了嘴,神色夸张,“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让人看不懂。”
“先生也不比我们大多少,只是受了伤,才变成这般模样。”多年过去,薛思仍是对他颇为愧疚。施故却摆摆手:“这有什么?锁春谷谷主当了我这么多年便宜徒弟,这说出去,我得多有面子?这伤不伤的,都是命,混迹于世,哪有不受伤的?”
他乐呵呵地笑着:“比起小雪和小楼,我还能苟延残喘这么些年,早该对着老天磕几个响头了。”
薛思闻言,便问:“外面传闻,阿青失踪了,你有消息吗?”
“有啊,她就在我这儿。”施故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儿,薛思却是一愣,只见对方指了指前方的某个林子:“就前段时间,就那儿,我安排她住那里去了,你放心,有我在,那些个暗地里的臭虫伤不了她。”
薛思低眉,莫名沉默了。
施故还没注意,玩着手里的烟杆,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着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可薛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问:“先生,阿青喜欢你,你知道吗?”
施故手一顿,淡淡说道:“知道啊。”
“那你——”
“我能对一个小丫头有什么想法?”施故又开始抖着手里的烟杆,“我遇见你们的时候,我都三十几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在我看来,你们根本就是一碟小菜,被人两筷子一夹,都不够塞牙缝的。”
他说着,自嘲似的笑了笑:“我那时候,就是想看个热闹,想知道你,究竟能不能逃离夜城的魔爪,想知道你们,究竟能为彼此付出多少,我压根儿没想管你们死活。”
“说白了,我那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必为了你们跟魔君翻脸?”
施故说着,却笑不出来了,他想喝点酒,又觉得嘴里又苦又涩。
不爽,心情很糟糕。
“但你最后还是帮了我们。”
施故长叹:“谁知道呢?大概是觉得吃了你们那么多饭,总得意思意思。”
“小丫头说得没错,就是养一条狗,也知道报恩。”
他哼了一声:“她骂我是条狗,还怪让人生气的。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她计较。”
“我这个年纪,谈情说爱早和我没边了,再退一万步讲,我光是照顾我妹和我姐,就已经筋疲力竭了,家里再多一个,我会死。”
“先生有家人?”
“那不废话?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是孙悟空!”施故一烟杆打了过来,薛思躲都没躲,直愣愣地受了,施故见状,哭笑不得:“呆子。”
薛思不言。
施故敛了笑意:“年轻挺好的,年轻有干劲,有憧憬,但我是前辈,这不一样。顾青那会儿才多大啊?十五六岁?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分得清什么是感激,什么是爱啊?”
“可那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四十年,她早就分不清了吧?但我不能啊。”
薛思静坐着,只听施故笑着:“我要是那会儿和你们一样大,可能会喜欢她吧。”
“小丫头挺可爱的,虽然会和我吵架,还骂我,但是会给我留一碗饭。”
“我小时候饿过一段时间肚子,那会儿以为自己要饿死了,但有个好心人给了我一块饼,我就活了下来。”施故顿了顿,“可能是天不绝我。”
“可话说回来,我要是真和你们一样大,那么四十年前你们就都得死。”
“人生不能两全,人要先活着,才能说以后。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快饿死的时候,也才十五六岁,我妹妹负气出走,我姐姐为了我,每天都在河边帮人家洗衣服,就为了给我买药。我师父骂我是个废物,头也不回地走了。”
施故说着,忽地皱了皱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从那天开始,我就发誓,这辈子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踩在我头上。”
“我是真不想为了你们跟魔君翻脸,这一翻脸,我又一无所有了。”
薛思垂眸:“对不起。”
“哈哈。”施故大笑,“骗你的,和魔君一战,痛快!这辈子没打过这么痛快的架。”
“我当时还想,要是我能活下去,那小丫头得给我做多少顿饭,才能偿还我的恩情啊?”
话音未落,施故倏地红了眼,他摸了把脸,装作无事发生:“但这就是人生,你说是不是?”
渴望被爱的时候,漂泊无依,登峰造极的时候,此生已无关爱恨。
施故眼睛一闭,躺倒在地。
薛思许久未言。
半晌,施故幽幽地说了句:“不过呢,过了这么些年,小丫头还记得我,我还挺感动的。”
“她姑且也算我,很重要的一个人吧。”
“帮了你们,我这心里,就好像有块石头落了地,就好像——”施故感觉脑子不太够用,有点昏昏沉沉的,话也说不明白。
薛思耐心地等着,等一个答案。
“就好像,我又年轻了一回。”
“大概,是这样吧。”
就像是,拯救了年少的自己。
施故摆摆手:“你有事就先走,我这个便宜师父,自会替你分担一些的。”
薛思怅然,千言万语堵在了心口,不知该如何表达。时间好像磨平了他一切感官,他甚至连流泪都做不到。良久,薛思沉默地向施故俯首行礼,对方大笑:“现在给我磕头还早,等我死了再磕也不迟。”
“别死,活下去才有希望。”
施故笑得更大声了:“怎么,现学现用了?也对,你向来学东西就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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