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你与其在这里叫嚷,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赎罪,才能求得原谅吧。”
傅及声音很轻,可黎阙听了个分明,更是怒不可遏:“证据呢!我爹杀人的证据呢!”
“这把断剑,就是你爹的。”仆役冷冷地指向那死状凄惨的黎思之,“当年这个畜生,为求得道飞升,不惜杀我全家上下二十四口,杀到最后他的剑卷刃断裂,就掉在我父母的尸首之上!”
“你含血喷人!”
“这把剑的剑柄上刻的是海岩纹,镶的玉石是你听海崖琉璃岛的凌风玉!”
“你胡说八道!”黎阙崩溃地大哭,他求救似的看向孙夷则,“孙掌门,你向来宅心仁厚,明辨是非,你一定要为我爹做主啊!”
孙夷则见他这般伤心,心有恻隐,走过去蹲在早已死透的黎思之身边,摸了一把那柄断剑。
沉默良久。
黎阙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孙夷则平声道:“这把剑确实是一把旧剑,剑柄的样式,的确出自听海崖。”
黎阙怔怔地落下泪来,喃喃着:“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依旧不死心:“是不是你看错了,孙掌门?是不是?”
“我出身关北,本姓田,叫田慕。”那仆役低声笑了起来,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如同催命的鼓点,吓得黎阙缩了缩脖子。
“十二年前,我八岁,黎思之登门拜访,说是要与我父亲切磋武学。可谁曾想,他包藏祸心,在井水中下毒,致我父母功力尽失!”
田慕仰天,“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月夜,我亲眼看着我爹娘死在那个畜生的剑下,而我姐姐被他活活勒死!”
他哽咽着:“她那年才十二岁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性命。”
田慕看向黎阙,眼中怨恨几乎要将人生吞活剥:“你说,她走的时候,会不会也在想,为什么她叫了这么多年的黎伯伯,会亲手杀了她!”
话音未落,田慕再次掐住黎阙的脖子:“我弟弟,离世的时候才刚会走路,就被你爹扔到了井里活活淹死!”
他双手青筋暴起:“恨只恨临渊春试,我没能一击毙命,让你这个杂种也尝尝被淹死的滋味!”
黎阙被掐得白眼直翻,孙夷则于心不忍,终是拦下了田慕,对方讥讽他:“孙掌门又要来做这和事佬吗?在临渊做得不够,便要在这外面耍威风?”
孙夷则低眉:“十二年前,黎阙也不过三四岁,他也是懵懂年纪,罪不至此啊。何况黎门主也已做了剑下亡魂,你何苦——”
“够了!”田慕照着他的脸狠狠给了一拳,打得孙夷则满嘴血腥味,可是他没有吭声,任由田慕发泄着。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什么日子?我只要闭上眼,就会看见我家血流成河,尸骨遍地!”田慕声嘶力竭,“我父母死不瞑目,你让我如何释怀!如何原谅!”
他一拳又一拳,傅及上前,按住他。田慕见了傅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越哭声音越大,就这样当着人的面嚎啕起来。傅及轻轻拍着他的背,无言地安抚着。
黎阙也从惊吓中回过神,但目光仍有些呆滞。他还是不肯相信他的父亲竟是这种人,可这时候,又不敢嘴硬,生怕对方再给他一刀。
“交易一旦达成,概不退换。”栾易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就像阎王殿上冷酷的神,没有丝毫感情。
“什么交易?”
傅及抬眸问他,栾易山答道:“田慕以他自身性命为筹码,请我杀了黎思之全家。”
傅及一怔。
“既是上了我的生死簿,就请诸位交出性命。”
栾易山打了个响指,那漫天的金箔又一次降下,扑向院中众人。傅及与孙夷则持剑相抗,但这一回,栾易山的攻势并不猛烈,反倒像温水煮青蛙,要一步一步逼溃他们最后的防线。
黎阙被缚,黎夫人晕倒,田慕腿脚不便,傅及与孙夷则退无可退,只能硬抗,而那金箔又再不断蚕食他们的力量,硬碰硬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田慕见状,不忍傅及受伤,便对栾易山说道:“别伤他,我这条命,给你就是。”
他很平静,平静到好像在短短一瞬间,接受了这无情的命运带给他的一切苦难。
栾易山挑眉:“你确定?”
“我确定。”
傅及拦下他:“不行。”
田慕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恍惚,而后,他轻轻笑了下:“为什么不行?死也是一种解脱。”
傅及哑然,只听栾易山说道:“可是,我还答应了另一个人,今夜便要助他完成长生不老之术。”
田慕微微瞪大了眼睛:“长生,不老?”
“是啊。”栾易山言语间似乎有些可惜,“所以,他们的性命我必定要取。若你们执意挡我的道,那只能一并诛杀。”
言罢,漫天的金箔又变得狂躁,如金蛇狂舞,凶狠非常。傅及与孙夷则渐渐落于下风,田慕急了:“冤有头债有主,别再打了。”
“哼。”栾易山握拳,金箔破开傅及二人的剑气,直取黎夫人性命,可怜对方尚在昏迷,就入了地狱。
“娘!”黎阙撕心裂肺地大喊,不断挣扎着,身上的束缚越勒越紧,像是要将他活活拧断。
“一起死吧。”栾易山风轻云淡地下达了最后通牒。
他的力量爆发出新的高度,对傅及与孙夷则形成了绝对压制。危机时刻,傅及腰间的灵囊突然灵光大作,顶开对面泰山压顶般的威压,在二人面前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
“嗯?”栾易山对这陌生的灵气产生了一些兴趣。
傅及也是一愣,忙摸索一番,再摊开掌心,发现是师父给他的铜钱扣。
一根红绳,两枚代表阴阳两仪的铜钱。那红绳也是好几根编织在一起,坚固,不易断裂。
这是师父在他临下山之前给他的。
傅及接过来的时候,还在傻傻地等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他以为是每个人都有。
但薛思却说,这是单独给你的。
“为什么只给我呢,师父?”
薛思注视着他,轻声说着:“施未性情顽劣,不会屈居人下,且如今他已是鬼道之主,无论如何,鬼道众人都会帮扶一二。小若愚心地善良,但也直率可爱,并不会故意委屈自己,遇到难解之题,也会顺心为之。张何寡言,踏实肯干,不爱出风头,事事有商量,不会招人记恨。”
薛思说了许多,最后才提点着:“只有你,无缨。你自小便跟在我身边,师父很清楚,你有出人头地之志,有悲悯之心,济世之怀,可你大道未成,遇事隐忍,委曲求全,修行之路,必定比他们苦得多。”
傅及心头微动,不知该如何回答。
“无缨,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行路艰难,你又是师兄,若有难,首当其冲必定是你。”
薛思顿了顿,“师父,不放心你。”
“这铜钱扣,你务必随身携带,若到性命攸关之时,可保你无虞。”
第80章
“师父。”
傅及喃喃着, 将那铜钱扣紧紧套牢在手腕上,栾易山问他:“这是谁送你的?”
“我师父。”
“你师父?”栾易山似乎是想起来什么,“我记得你是岁寒峰上下来的。”
“你怎么会知道?”傅及蹙眉, 栾易山没有隐瞒, 甚至十分理所当然地答道:“谢照卿告诉我的。”
傅及更是意外:“谢照卿?”
“我们认识。”栾易山坦然, 但没有再细说,而是又问,“岁寒峰我听说过,是近十年来刚刚有点苗头的剑道宗门,但它的掌门人, 似乎有些传闻。”
傅及联想到谢照卿,面露不悦:“你想说什么?”
“听闻尊师, 与那锁春谷谷主, 同名同姓,不知真假?”栾易山目光落在了傅及手腕处那根铜钱扣上,那上面承载的灵气飘逸轻盈,但完全不浮于表面,仿佛在这方寸之间生了根,内里磅礴厚重,源源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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