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昌侯在其妻子亡故后不到一月,就将青梅竹马的妾室扶正。
两年后,他与元妻的嫡子也不幸染病去世,年仅九岁。
至此,侯府的嫡系就彻底落到妾室母子手里。
这在京都老一辈中并不是什么大秘密,稍一打听就能知道的七七八八,达官贵胄谁家没点私事儿呢?大家平时都心照不宣不明着说罢了。
谁知道祁丹椹在大街就说了出来,连点遮羞布都不给安昌侯府留。
要不说这姓祁的一个佃农出身,竟在朝堂混得风生水起,他耳听八方眼观八路的本事怕是人间少有。
安昌侯府发生这些事儿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小孩子,而且他远在千里外的龚州,若非刻意打听京都显贵家的秘辛,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这人啊,看上去瘦瘦弱弱,一阵风就能刮跑,可骨子里却是个狠角色,嘴巴更像淬了毒般,说出的话直戳别人痛点。
齐云星脸色瞬间煞白,继而涨红怒骂道:“好你个乡野莽夫……本公子今日不教训教训你……”
安昌侯府的下人倒是听过祁丹椹的名号,又看到对方有恃无恐,怕惹到什么人物。
毕竟京都这种地方,达官贵胄比路边的乞丐都多,万一得罪了了不起的大人物,作为侯门嫡子的齐云星不会怎么样?他们这些下人可就惨了。
他们连忙劝齐云星道:“公子,公子,消消火,侯爷出门前叮嘱过让我们低调行事,我们没必要跟对方计较,伤了和气。”
“两位给我个面子如何?”
就在这时,一顶华丽软轿被两人抬着穿过人群,走到近前。金线绣成的云纹帘幔被丝绦挽起,坠下的环佩流苏随着软轿行走而晃动。
那声音的主人身形微微向前,右手撑在膝盖上,左手握着一柄金檀木做成的手杖。
他眉眼狭长,相貌阴柔,气质华贵。身着赤金色圆领衣袍,外面罩着一件烟金色纱衣,被京西大街明亮的灯火一照,竟有一种上等金器般流光溢彩的美感。
祁丹椹与齐云星一同恭敬行礼道:“肃王殿下。”
来人正是嘉和帝第六子、肃王宣瑜。
他出生就遭遇不幸,落下残疾,好似白玉染瑕、明珠蒙尘。
要不说皇室多美人呢,宣瑛自不用提,他完全遗传了他母妃明艳绝伦的美,太子、四皇子等虽不如宣瑛那般天人之姿,却也是鲜衣怒马公子风流。
而这六皇子却是另一种气质,若说宣瑛明艳俊美宛如朝阳,那六皇子便是阴冷深邃如同秋月。
齐云星行完礼,愤愤看了祁丹椹一眼,须臾便收回目光,道:“既然殿下开口了,世远焉敢不从。”
世远是他的字。
他瞥了祁丹椹一眼,刚刚的愤怒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淡然从容,道:“今日撞坏了祁大人的马车,改日请祁大人派人到府上拿赔偿便是。”
那话说得像施舍一般。
祁丹椹也没同他计较,缓缓道:“倒也不用这么麻烦,在下与令尊同朝为官,下朝后会向令尊讨要的。”
齐云星眼也不抬道:“随你。”
说着,他行礼告辞。
祁丹椹也同宣瑜行礼告辞:“肃王殿下,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宣瑜微笑道:“祁大人有何要事?不如让本王送你一程。”
祁丹椹:“路不远,转过前面那两条街便是了。下官先走了……”
他的马车坏了,且路上人满为患,眼下这种情况,他只能走过去。
宣瑜让下人将软轿放下,拄着拐杖追上祁丹椹,道:“本王正好也到前方有事,与祁大人同路,不如一起吧。”
祁丹椹不好拒绝,只得诺诺应下。
宣瑜唇畔始终挂着笑意,走路虽一瘸一拐的,却始终能与祁丹椹步伐一致:“想见祁大人一面真是不容易,拜帖送上几次都了无音讯。若非今日偶遇,不知何时能同祁大人说上几句话?”
祁丹椹始终保持着那副恰到好处的恭敬:“殿下言重了,时隔半年重回朝堂,实在是俗务太多脱不开身。”
宣瑜眉目舒展,灯火明明灭灭笼罩在他的身上,他唇畔笑意始终不减:“也是,祁大人到了大理寺多忙啊,光老七的刁难就有够受的吧。现今祁大人不忙了,本王能否问一句,为何你愿意去大理寺,都不愿意应下本王许诺给你的官职?本王自认为诚意不比太子……”
祁丹椹正要说些什么,宣瑜偏过头看向他,眼神里的笑意消失不见,平静宛若暗潮澎湃的寂静湖面。
他早已厌烦祁丹椹的敷衍,掷地有声道:“本王想听听你的心里话,是因为魏家的人对付过你?还是因为本王给的待遇你不满意……”
祁丹椹脱口而出,仅用几个字就让宣瑜满是笑意的脸庞阴沉下去,假笑面具寸寸剥离,露出本来的阴柔面目。
他说:“殿下,下官不是您要找的人。”
此时,已到醉琉璃楼下,醉琉璃位于京都汾河河畔,虽处于京西大街闹市区,里面环境却是清幽典雅,冥冥之音若有似无传来,宛若市井仙境。
这栋名楼主要是为京都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提供休息娱乐交友场所。
该楼是由一座座画舫串联起来,可湖上泛舟吟诗作对,也可登楼远眺畅述胸臆。
到了楼下,祁丹椹将宣瑛的名帖交给小厮,小厮恭敬带着祁丹椹往里走。
祁丹椹同宣瑜告别道:“殿下,下官有约在身,先告辞了。”
宣瑜点了点头。
就在祁丹椹进入醉琉璃后,宣瑜也跟了进来,两人一前一后走上醉琉璃的江上楼台。
祁丹椹想宣瑜可能也在醉琉璃有约,因此也不做他想,冲着对方点头以示礼节,侧身让对方先走。
宣瑜在路过他身畔之时,突然侧身面向他道:“你耳后的那颗红痣,本王不可能认错。既然你说耳后有红痣并不算稀奇,那你敢不敢将你的左腿衣服撩起来,让本王看看是否有半弧月的伤疤?如此本王才能确定,当年在京郊山道上遇到的人不是你。”
两人对峙着,静默无声。
宣瑜耳畔传来一道稚嫩青涩的稚子孩童声。
一个孩子突然出现在山道上,看着山道下华衣男孩,好奇道:“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儿偷偷哭?”
“我……我娘要我杀了我的青雀与它的孩子,她说我要亲手解决掉这些让我牵绊的东西,这样我才能成长成真正强大的男子汉。”
“那我帮你养吧,等把它们养大,我帮你把它们放飞。”
“你为什么帮我?”
那孩子一愣,道:“一定要一个理由吗?”
华衣男孩郑重点头。
孩子想了片刻,道:“那我们成为朋友吧,这样我就可以帮你养你的青雀与它的孩子。”
华衣男孩道:“可我没有朋友,我母……母亲说,强大的人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孩子:“就让我当你第一个朋友。”
华衣男孩蹲在山道下的树丛里,道:“可我的青雀腿断了,它还能飞吗?”
“当然能,你看我的腿也断了,有一道很深的半月伤疤,我不也能跑吗?”那拄着根木头的孩子露出他那条缠着脏兮兮布帛充当纱布的腿,以及一根充当拐杖的木头。
华衣男孩这才看清孩子的左腿,脏兮兮布帛上满是黄褐色的药渣与渗透出的血,他拄着的那根木头,好像是从哪棵路边树上随手砍下来的一样。
那孩子也只能靠着那根木头才能站稳、行走。
他看着自己瘸拐的左腿,仿佛找到同类般,答应孩子道:“好,我要你当我的朋友,你叫什么?”
那孩子嗫嚅半晌:“我不喜欢我的名字,你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吧。”
他小心翼翼捧起那山雀,查看山雀的伤,道:“它们的伤半个月就能好,你想见他们时可以到这附近来找我。”
他并未注意到华衣男孩眸子里的光变了,只听华衣男孩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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