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丹椹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身体的疼痛,奔向白玉石阶高处。
他耳畔所有的声音尽皆消弭,世界变成了无声的。
那些刀光剑影、奔跑的侍卫、震惊的朝臣……都仿佛静止了。
他的世界被定格了。
只有白玉阶高处那个被万箭穿身的身影,与他那声声泣血满含着血泪的嘶吼悲鸣……
祁丹椹奔跑了两步,又被台阶绊倒,摔在石阶上,手肘膝盖摔出几道血痕,透过夏季薄纱晕染出来……
可他感受不到疼痛,拼命的朝着李从心奔过去。
往日他觉得短短的台阶,今日变得无比的长,仿佛走不到尽头一般。
而这些台阶似乎同他有仇,他走两步就将他绊倒在地。
宣瑛与宣帆也朝着高高台阶上奔去。
眼前的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了。
宣瑛看着前方几次三番摔倒又爬起的人,他想过去搀扶他,但他身上的伤阻碍了他的脚步。
他只能看着祁丹椹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向高处。
他也只能看着眼前的悲剧发生。
李从心回头望了眼几次三番摔倒又爬起,奔向他的人,决绝回过头,凝视着嘉和帝痛苦的面容。
他嘴角大口大口的血喷出,溅了嘉和帝明黄色龙袍一身。
嘉和帝根本不需要他溅血,嘉和帝自己身上流出的血,都已经将腰部以下的龙袍染透。
他胸中又快意、又悲痛。
他哈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癫狂、放肆……
那是一种痛到极致、悲到极致的笑声。
就仿佛一个人悲伤哀恸至极,他哭不出来,他只能大笑才能宣泄自己的情感。
他要将自己胸腔里的悲苦全部释放出来。
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悲痛的声音,连夕阳都被震撼得不敢迈下山头,连鸟雀都似乎停止了悲鸣,连晚风都似乎落了泪,裹挟着寒意席卷每个人……
“凭什么?凭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你一份罪己诏就能活,凭什么我家破人亡,你却能享受天伦之乐?什么狗屁皇帝,什么狗屁帝王,哈哈哈,就是个疯子、疯子、疯子……我全家满门,忠君爱国,因为你这个疯子,皆被腰斩,痛苦而死,死后被曝尸荒野,造野狗鸟雀啃噬……”
“我爷爷文坛大家、军中儒将,连北夷西羌这种野蛮小邦都钦佩其为人,文帝赞叹他是真君子,武帝钦佩他乃豪杰,他本该位列凌烟阁忠臣名录,因为你,他身败名裂……我少年成名,惊才绝艳,因为你这个疯子,不得不沦为泥沟里的死老鼠……”
“什么君王无错?什么乱臣贼子?都是狗屁,我若认你,你就是君王,我若不认你,你不也是前朝的乱臣贼子,一朝帝王一朝贼,你又比谁高贵得了几分?我要你,永生永世以最惨烈的方式出现在后世史书中……我要你,好好体会我家人们死前遭受的痛苦,要你彻彻底底沦为史册中的笑柄……”
接着,他用尽了生命里最后一点力气,咬牙大吼一声,活生生将嘉和帝用双刀切成了两截。
哐当一身。
双刀坠地。
那一声怒吼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完成了他日日夜夜做梦都要做的事情后,无力的朝着台阶下仰面摔倒。
他摔倒之时,祁丹椹正好爬到他的身边,立刻扶起他。
李从心全身上下已经被利箭穿透了,几十枚箭从他的背后穿到身前。
他身体千疮百孔往外冒着血,瞬间将祁丹椹的衣衫染得一片血红。
祁丹椹根本不知要去堵哪一处,他泪眼婆娑喊道:“六表兄,你别吓我,我,我给你叫大夫,我……”
李从心笑了一声,道:“能听到你这样喊我,我……我很开心。”
祁丹椹无助茫然四顾,终于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声音里茫然又无助道:“钟毅,帮我找个大夫……”
钟毅看了看祁丹椹怀里的人。
他知道重伤成这样已经没救了,或许是处于对祁丹椹的安慰,他立刻跟云旗一起走向京华大街。
李从心握住祁丹椹的手,气息微弱道:“没用了,别浪费时间了,我等这一刻等了太长太长时间了,能在临死前看到你,有你为我送终,我很开心……其实,当年在京都看到你,我……就很开心……那年你入京科考,我就认出你了。”
当年祁丹椹入京科考,殿试时考一篇策论与一篇檄文。
祁丹椹写的那篇策论轰动朝野。
当时,他已经是李想面前的红人,被他带着去了前朝。
他听到那篇策论,就注意到了祁丹椹。
那篇策论引用了一个很冷门琴师的事例。
他六岁就成为著名琴师,受无数爱琴名士的追捧。
除了他,鲜少有人知道那个事例,除非特别爱琴之人。
他记得,齐云桑幼年时对于四雅棋琴书画,只爱书法,对琴极为头疼。
每次为了应付祖父的考校,齐云桑会来找他突击。
他教齐云桑曲子时,不光光只教曲谱,还同他讲了许多琴师的故事,其中就有这个事例。
殿试到了最后,他听到了一句诗词。
那句诗词是齐云桑写的一首诗词里面的。
且那首诗词只有他们几个表堂兄弟知道。
他不由得怀疑起祁丹椹的身份。
之后,他因为调查一些事情,捡到祁丹椹遗留在外的暗器。
他们那几个表堂兄弟,只有他与齐云桑读书读傻了之余,爱研究这些小玩意儿。
齐云桑对机栝之类的产生兴趣,还是他带坏他的。
他长齐云桑六岁,齐云桑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他就玩起了弓箭器栝,顺带带着这个只知道读死书的表弟一起玩……
那暗器图纸还是他画的。
他捡到的暗器虽经过改良,但还是用了他最基本的模型。
他不敢确认祁丹椹就是齐云桑。
等到后来,他注意到祁丹椹耳后的红痣。
那一刻,他真的确认了他是谁。
祁丹椹落下泪来:“那你为何不来同我相认?”
李从心笑了,那是苦笑悲笑,满目的无可奈何。
“皇帝要我做一把刀,我就只能做一把冰冷的刀,一旦刀有了温度,用刀的人会有所察觉。为了成为这把刀,我付出了所有,还成了个太监,所以我不能同你们相认。”
他叹息一声,道:“更何况,我选的这条路,注定不得善终,与你相认后,你会成为我的掣肘,我也会成为你的掣肘,太美好的事物会让人留恋,忘掉自己本该走的路。既然如此,不如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祁丹椹眼泪控制不住落下来。
他表兄为了取得嘉和帝的信任,不是在演一把冰冷的刀,而是成为一把冰冷的刀。
所以,他身份暴露,因欺君之罪入狱时,御林军对他用刑,他表兄从未阻拦。
那时,他就是一把冰冷的刀了。
可是,他要做冰冷的刀,却冰冷得不够彻底。
在他被抓入狱时,是李从心在锦王府,告诉宣瑛,一切症结在皇帝身上。
所以他说——“自有圣上定夺,殿下还是别妨碍公务了。”
他要宣瑛去找皇帝。
后来,宣瑛入牢狱找他,也是李从心开的方便之门,让宣瑛进入。
否则就凭宣瑛几首《小寡妇上坟》,就能让这个震惊朝野手段狠毒的帝王之刃屈服吗?
这是不可能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