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路的中段,他立在桃花林下,回头,轻如雾气般的声音响起:“肃王殿下,如果你我立场一直对立,或是我损害了你的利益,你会杀了我吗?”
宣瑜没料到祁丹椹这么问,一时没有回答。
继而,他听他无情道:“下官会,如果有那么一天,殿下最好也要会。”
==
两人出了桃林,就到了佛寺的后门。
咚咚咚,撞钟浑厚声音响起,继而又传来念经声。
钟声惊起林间鸟雀。
祁丹椹道:“多谢七殿下替下官解围。”
宣瑛怕祁丹椹多想,道:“本王只是路过,想找宣瑜不痛快,顺手替你解围,你不要想多。”
仿佛为了印证自己这句话,他愤愤道:“他在龚州啥也没干,就会给本王添乱,回到京都,拿的功绩赏赐跟本王一样多,本王不爽。”
祁丹椹想也知道宣瑛不会为了他跑一趟,他沉默,静静听着。
宣瑛试探性问道:“听闻长史说,祁少卿昨晚来王府找本王,说是为了私事,究竟是什么私事儿?”
祁丹椹:“现在没事了。”
宣瑛狐疑看向他:“既是找本王有私事儿,那必定涉及到本王,说吧,本王听听。”
祁丹椹如实道:“龚州有一旧俗,大难之后必要上佛寺上一炷香。但由于佛寺封闭,下官只能找殿下帮忙。”
宣瑛不知为何笑出声,道:“所以,得知本王病了,你又听闻宣瑜邀你来佛寺,你就答应了。”
祁丹椹点头。
宣瑛心情突然明媚起来,看山寺后门那个站岗的小沙弥都觉得眉清目秀了。
咚咚咚,钟声又响起。
一声催着一声。
宣瑛听着钟声,道:“华恩寺的法会开始了,你不是要去前殿上一炷香吗?快去吧!本王去他们内院用点斋饭。”
祁丹椹看到宣瑛将自己全身上下都遮住,应该是不想沾染香烟的,他应声道:“好。”
说着,他就踏着钟声,沿着古道往寺庙里走去。
古道尽头,就是菩提正殿的露台,偌大的露台上几乎满是虔诚的信徒。
露台四周,以及露台的中央,布置了数十个香台,虔诚的信徒跪在黄褐色蒲团上,冲着设在露台上的佛像一拜再拜。
拜完佛之后,他们往香火箱捐钱两或银票,接着就往摆放着大佛的正殿走去,跪在正殿外的广场上听法师讲经……
祁丹椹买了一炷香,随便在露台上找了一尊神像,拜了三拜,将香插|进。
拜完佛后,他走到正殿广场上,站在一处菩提树下,静静听着得道高僧讲经。
两刻钟后,讲经声停,法会举行完毕。
今日是浴佛节前一日。
会有虔诚的信徒放生赐福的环节。
既,信徒在放生池里放生任何活物,华恩寺的高僧为信徒赐福,解挂。
祁丹椹也去凑了个热闹。
他并没有带任何活物,于是在信徒们都去放生池边虔诚的放生被困的鱼儿、乌龟时,他独自走到放生池边念经的僧人旁边,道:“大师,在下心中迷茫,想请大师指点一二。”
僧人一袭明黄色袈裟,菩提佛珠在手指尖缓慢推动。
能有如此装束的,在寺庙里地位不低。
他正是华恩寺得道高僧普陀殿掌院的首席大弟子,尊称慧净法师。
他师傅经常入宫为嘉和帝讲经,而他因为明朗的外形、深沉的声音、看破红尘通透忧郁的眼眸,颇受京都贵妇们的喜欢。时常出入各府邸为勋爵贵妇们讲经,传授佛法。
慧净停止念经,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请问施主缘何?”
祁丹椹儒雅回礼道:“听闻在放生池里放生,就能积一笔功德。在下想放生一个人,不知这功德能不能积?”
他这说法无异于想在放生池里淹死一个人。
慧净听完,神色泰然,仿佛俯瞰世间苦难的佛,带着平等爱护理解每个人的佛性圣光,用普度众生的口吻道:“施主,若那人不会游泳,必死无疑。若是那人与施主有仇,贫僧只能劝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若是那人与施主无仇,贫僧只能劝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祁丹椹从栏杆处往下看去,指了指放生池边一位瘦弱貌美的妇人,道:“我想放生她。”
慧净身体陡然僵硬,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施主认识她?”
祁丹椹摇摇头:“不认识。”
慧净哑然道:“那为何?”
祁丹椹目光平淡落在池畔那道身影上,道:“因为她活得太苦了,丈夫嗜酒,又是个失意书生,屡考不中,却偏偏不甘心,每逢不如意之事就打她。公公婆婆嫌她八字太轻,没有旺夫相,对她百般虐待。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什么都不学,就学他老子,根本不把她当亲娘看。生活唯一的支撑就是她的女儿,可惜妙龄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却要被酒鬼丈夫送给六十岁的老头子做妾。”
此时此刻,祁丹椹更像是平等爱护理解每个人的佛,用普度众生的口吻道:“这样的人生,生不如死。”
随着祁丹椹每说一句,慧净的脸色就白了一分。
祁丹椹温和笑道:“大师,您怎么了?您看,这件事,您能否帮在下指点迷津。”
慧净一语道破:“恐怕贫僧不能为公子指点迷津,烦请公子为贫僧指点迷津。”
祁丹椹眸光露出笑意:“哦?”
慧净:“公子为何而来?”
在他还是寺庙里的一个小沙弥时,他就遇到过那个女人。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
他本不是华恩寺的僧侣。
他是北方边城一处古刹的小沙弥。
时缝灾荒,他跟着师兄弟们一路逃难去幽州,一路上,师兄弟们都饿死了,他到幽州城时,也似乎走到生命的尽头。
在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佛降临在眼前。
接着,佛变成了一个小女孩,那女孩递给他一个馒头,之后就离去了。
辗转经年,他到了华恩寺,一位得道高僧看他有悟性,便收他为徒。
冥冥中,仿佛有佛的指引,他又看到了她。
她跪在佛前祷告。
他站在佛旁诵经。
他看她越来越憔悴,越来越苍老,他知道她过得并不幸福……
他曾暗中帮过她两次,换来的却是她丈夫对她更恶毒的打骂。
他在想,这是不是佛祖对他六根不净、无法斩断凡尘的惩罚。
但他与她的事情,恐怕连她都不知道,连他最亲近的师傅、师兄都没察觉。
眼前这位公子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想必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有用意。
祁丹椹不喜欢拐弯抹角,开门见山:“恰逢佛诞,佛祖应该恩赐光明予人间。对她……”
指了指那道沧桑的背影:“也应该对其他苦命人。”
在慧净不解的眼神中,他微笑:“四月初九,也就是后天,在下想做一件事,需要大师的佛法相助。”
慧净当即明白过来。
四月初九是安昌侯的生辰,请了华恩寺的高僧去祈福,也请了满京都的勋贵王子皇孙。
他与他师兄弟都在被邀请之列。
这位公子把日子选在四月初九,难道是针对安昌侯?
华恩寺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就是从不牵涉进朝堂皇族之事。
他连忙道:“公子,贫僧乃出家之人,不该沾染俗物。”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