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让、让一让喂!新鲜出炉的炙羊羔来喽!”
顾承宴和特木尔巴根同时回头,看见他和赛赫敕纳端着一个大大的铁盘进来,肉香瞬间溢满整个毡包。
那炙羊肉明显出自赛赫敕纳的手笔——
戎狄烤羊都是将羊整个往火上一架,只有跟他在雪山别院住了三年多的小狼崽,会在表面涂抹酱料。
掏空的羊腹内,还有赛赫敕纳专门塞进去的薯蓣、都是用叶子一包包捆扎好的。
“开饭啦乌乌,”赛赫敕纳看他一眼,“尝尝看,我今天可是按着你说的步骤顺序烤的。”
特木尔巴根一看这状况,连忙起身告辞。
顾承宴想拦都没拦住,只能看着铁柱脚底抹油地从白帐中跑了出去。
剩下的穆因又完全相反,小孩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多余,坐下来就从羊腹中掏出个小薯来啃。
结果嘶地一声被烫着舌头,又连忙找凉水来猛灌。
顾承宴眨眨眼,最终放弃地向赛赫敕纳伸出手,让他抱自己过去,“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
赛赫敕纳撇撇嘴,然后踹穆因一脚:
“两个前腿还有脑袋,你带去送给刚才那个胖叔叔还有敖力,余下的你就自己吃。”
“哎!”穆因乐呵呵的,“好嘞,师娘!”
过了这么几日,赛赫敕纳当然已经搞清楚了这个称呼的含义,但他只是斜了穆因一眼,并未发作。
师娘就师娘,反正也是在说他和乌乌天生一对。
穆因年纪虽小,但分羊拆骨的动作很利落,没一会儿就给那头小羊的两个前腿和羊头连脖子卸下来。
他取了油毡布分别包了系在身上,一蹦一跳站起来走到门口,“那我走啦,师父师娘吃好——!”
说完,还冲顾承宴伴了个鬼脸。
小羊羔是新生的,肉质很新鲜,剩下这点分量顾承宴看着给他们俩吃倒是刚好:
他吃不了多少,但小狼崽正在长身体要多吃,取来越椒蒟酱做蘸料,两人各自卷好袖子蘸着吃。
顾承宴将刚才他和铁柱说那些重复了一道给赛赫敕纳听,而赛赫敕纳则告诉顾承宴——
“今晨,梅录收到了阿克尼特部的鹰讯,他们说翟王近日身体不适,但会派一队勇士做代表过来。”
阿克尼特翟王算起来是赛赫敕纳的远亲,他这身体适不适的顾承宴没法判断,但这是他们这么十多年来,第一次愿意参与王庭的集会。
“这是好事。”
顾承宴拿起巾帕,替小狼擦了擦脸颊。
“唔?我吃脸上啦?”
顾承宴摇摇头,笑着摊开巾帕给他看——
小家伙烤肉的时候,大约是忙着煽火没注意,脸颊上蹭上了一点炭火的黑灰。
赛赫敕纳眨巴两下他的蓝眼睛,嘿嘿笑着用手背又抹了抹脸,“这不是着急嘛……”
王庭里做的那些东西不够精细,漂亮乌乌身体不好还挑嘴,赛赫敕纳不想他来一趟库里台就吃不上好东西。
“老梅录就跟你说了这个?”顾承宴又问。
“嗯,梅录也说这是好事,”赛赫敕纳将自己羊腿上最嫩的几块肉挑出来喂给顾承宴,“这样十二个部落里,除了也速部和斡罗部,其他就都到齐了。”
顾承宴被他塞得整个嘴巴都满了,唔唔两声说不出来话,只能先费劲地嚼掉嘴里的肉:
小狼一直嫌他瘦,总是拿他在当猪在养,今天塞一顿烤羊,明天就要吃炖牛肉、喝鸡汤。
就算是后宫里的老太后,也没这样娇养的。
“除了迎接九旒白旗的仪式,其他时候都是坐着听他们聊天,乌乌要是觉着无聊,就去附近转转。”
赛赫敕纳舔舔手指,理所当然地将戎狄最重要的议事会议说成了聊天。
顾承宴横他一眼,好不容易将嘴里的烤肉送下去,仰头灌了一口蜂蜜水后,才轻声道:
“……托你的福,我也没力气去哪里呢。”
“嗯?”赛赫敕纳侧首就看见顾承宴水润的唇瓣,还看见他下巴和锁骨上隐隐泛着红的齿痕。
小狼崽半点没有反省,嬉笑着伸爪子搭上顾承宴的后腰揉了揉,“那我陪着乌乌。”
“议事会是要紧事,”顾承宴打落他的手,“你又胡来!”
赛赫敕纳想了想,环顾这顶狼主白帐后半晌,伸手在灶膛和烟道附近比划丈量了一下,然后他眼睛亮起来:
“我请他们过来,这样乌乌也能听听。”
顾承宴挑眉,正想让小狼崽不要授人以柄,赛赫敕纳就站起来用手指了指烟道:
“我在这里挡上一条厚毡布,乌乌在里面谁能知道,到时候就请他们来帐里议事就好。”
顾承宴:“……”
他私心里是觉着小狼崽在胡闹,但又确实担心赛赫敕纳会不会被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胡子给骗了。
所以犹豫再三后,还是请老梅录来参详参详,若是老人觉着不妥,那便要劝赛赫敕纳放弃。
结果老梅录看完后没什么意见,只让顾承宴到时候别出声,引起外面的各部翟王怀疑:
“我就站在外面,有什么会帮主上和您遮掩的。”
而这时候,穆因也发完了烤肉、绕了一圈回来,他蹦蹦跳跳蹿到门口,看见里面站着老梅录就没冒然进来。
直到赛赫敕纳请人来布置好了挂毯和帘帐,穆因才捂嘴嘿嘿一乐,偷偷问顾承宴:
“这个,是不是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垂帘听政呀?”
顾承宴:“……”
好,行,他从被继承的“妻妾领地”直接过渡到“垂帘听政”,穆因这坏小子还真是“怪会说话的”。
他拍了穆因脑袋一下,吩咐他记着巩固基本功,午后帮他遛马的时候不要跑太远。
“知道啦、知道啦,我不走远,也不给你惹事。”
顾承宴吃了羊肉,又说了这么多话,眼皮略沉,给穆因交待完这些事情,就慢慢靠在赛赫敕纳肩膀上睡着了。
赛赫敕纳扫了穆因一眼,然后给人轻手轻脚抱起来送回了炕上,然后慢慢盖好被子、收拾了屋子。
穆因还是那个穆因,他一点儿不觉得自己留在这儿多余,反而拖了个小板凳坐到灶膛边,托起双腮、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
——真好。
穆因眼巴巴地望着,师父和师娘这样子真好,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讨到了漂亮乌罕特。
他一定要找像师父这样的,或者将来,他可以跟着师父去中原找一个:聪明漂亮、武功又厉害的姐姐。
也幸好顾承宴是睡着了,而赛赫敕纳从来不在乎别人看不看他和乌乌——雪山上,狼王和狼后互相咬耳朵、舔头腭的时候,旁边的臣子可都是看着的。
所以没人赶穆因,他也就那么高高兴兴留在了毡帐内,一直到最后一个部落到齐,他才恍然地跑出去遛马。
顾承宴的那匹大白马其实并不算草原上最好的跑马,戎狄勇士每个人从小要养三匹马,其中最好的用来行军迁徙、差些的拉车,中间剩下的多半是卖到中原。
中原汉人不懂马,总是喜欢挑选那些被毛很长、腿长、看上去个子很高大的马。
但实际上,他们戎狄的跑马、战马个子都不高,马腿要粗短壮实的,这样才能在草原上日行数百里,且连续十多日不歇。
像是汉人和西域人很推崇的汗血宝马,即便有他们戎狄跑马的速度,但也没有戎狄马的耐力。
真正的戎狄马不畏寒冷、耐受力极强,它们精壮又皮厚毛粗,极端恶劣的情况下甚至能啃草根、饮雪水,也很少因快跑而肺里出血。
这匹白马应该就是被牧马人赶着要往南方卖给汉人的,但大抵经过乞颜部的时候,被特木尔巴根看中。
如此几番辗转,才会又被带到极北,然后成了顾承宴的马,陪着他经历两场雪崩、一场白毛风和地动。
穆因有他自己从小养大的一匹黑马,他给它取的名字叫黑电,希望马儿跑起来像闪电一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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