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宴笑眯眯转过头,和皇帝四目相接片刻后又急急错开:
不行,看不得。再多看几眼,他得折寿。
他当然没想要杀皇帝,更不会冲动到这么逃生。突然拔剑,不过是想看看星云馆外皇帝究竟带了多少人。
——这是他前世不知道的。
兵甲铿锵,潮水般涌入的官兵几乎将星云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前面黑色劲装的是皇城司精锐,后面金铠持|枪的是御林军,而趴在院墙上忙着架弩的是殿前司长羽卫。
嚯,这是三军齐备呀。
顾承宴环顾一圈,满意地点点头:皇帝还真挺拿他当一回事。
为首的皇城使气势汹汹,跑过来就引剑直指,“顾承宴!你好大的胆子!”
顾承宴看着他只是弯了弯眼,然后突然挽剑花后撤,“陛下所言甚是,所以,我两条都不选。”
皇帝刚松了一口气,听见他这么说后又眉心一蹙,当即狐疑地看向四周,“师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选第三条路。”
顾承宴后退两步,目光平静地回首遥望夜空,这时众人才意识到——
墨蓝色的西北高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股又一股腾空的狼烟。
皇帝愕然,刚想开口说什么,星云馆外就传来了一连串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
几个风尘仆仆的士兵不及禀报就踉跄着闯进来,先后扑跪到地上:
“陛下,前线紧急军报——”
“戎狄札兰台部已攻下云州,冀州守军根本拦不住戎狄铁骑,眼看就要打入京畿了!!”
“但、但草原狼主在发兵前,曾、曾派出使节,提了个条件,说……说愿与我朝和谈。”
皇帝心头一跳,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面色阴沉地眯起眼睛,“什么条件?”
士兵犹豫片刻,抬头飞快地看一眼顾承宴,然后才吞吞吐吐小声道:
“戎狄使节说……说他们狼主早听闻国师美名,心中渴盼,只要我们能……能许嫁国师,他便可立订盟约、鸣金收兵……”
皇帝如遭雷劈,僵立半晌后骇然转头,“你一早算计好的?”
顾承宴施施然收剑,“陛下不妨猜猜?”
第2章
皇帝又惊又怒,瞪着顾承宴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这师哥慧极近妖,生来一副锦心绣肠,十年来算无遗策,什么样的绝境死局都能叫他想出解法。
若这一切都在他算计内,那必是已有脱身把握。
皇帝不敢猜也不敢赌,只是双目渐红,胸膛剧烈起伏数次后,才咬牙唤内侍来给那壶酒收走。
他发狠地捏住衣摆揉搓两下,声音低哑、笑得很勉强,“天晚了……我就不打搅师哥休息了,这酒,我们改日再喝。”
顾承宴看着他,倒十分佩服这瞬间变脸、粉饰太平的本事。
难怪能当皇帝呢。
临走,皇帝驻足,吩咐他带来人务必保护好星云馆,“师哥身体不好,外敌当前,若他有什么闪失,朕要你们提头来见。”
岐山四恶和三个指挥使都抱拳拱手,躬身跪到地上朗声保证他们会保护好国师。
皇帝这才满意摆驾,急召群臣进宫。
看着他的背影,顾承宴忍不住摇摇头,他和皇帝的孽缘,其实要从上一辈讲起:
顾承宴出生在青霜山,父亲顾驰是江湖上有名的仁侠,也是青霜山的上一任掌门。
顾驰少时以道入剑、所创之剑法独步天下,又能卜卦图谶、推衍易算,通晓阴阳八卦、奇门遁甲。
后来,顾驰又在边关组织义军,开通商路、抗击戎狄,在江湖民间都有很高的声望。
某回遇险、性命攸关之际,正巧被当时任职边关、还是个小兵的国舅魏荣救下。
几年后,魏荣升迁入京,唯一的妹妹应选成了先帝的美人,生下皇子凌煋后不久就卷入宫闱斗争、被打入冷宫。
之后诸皇子夺嫡,魏美人被活活烧死在冷宫,小皇子凌煋由魏荣拼死护着才侥幸逃生。
眼看各路追兵源源不断,魏荣实在走投无路,只能带着孩子辗转到青霜山碰碰运气。
当时的青霜山已是天下第一大派,在江湖上极具名望,顾驰念着昔日救命之恩冒险留下小皇子,令他隐姓埋名、充作派中弟子。
凌煋时年七岁,与顾承宴同岁,顾掌门夫妻不仅当他是派中弟子,还当他是他们第二个儿子,将两个小孩养在一处、同吃同住:
顾驰亲授他们武功,传他们剑术、易算和占星;顾夫人则带他们四方游历,教他们识文断字、书画琴棋。
这样算来,皇帝和他不止是师兄弟,还是打小儿一起长起来的竹马。
后来,先帝驾崩,朝堂纷争起、各地叛军出,战乱频仍、百姓流离。
顾家夫妻为救山下百姓,最终先后死在战火里。
父母双亡时,顾承宴十四岁,他和凌煋一齐到战场上收殓了爹娘遗骸,然后抬棺下葬、并肩跪在祠堂。
守灵七天后,凌煋扶着顾承宴起身,突然在日出金光的漫天红霞里,邀他一起去终结这一乱局——
十四岁的凌煋意气风发,说天下乱象,皆因“强宗聚奸、无位而尊”。
父母之仇,也不是杀一人、灭一族、平一军就能解决的。
他要定天下、做明君,还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他要国力强盛、百姓和乐,要这天下再没有无畏的牺牲。
顾承宴看着他煜煜生辉的眼睛,信了他这番慷慨陈词。而后,便拒绝了继承青霜山掌门之位,转身负剑跟着凌煋下山、投身乱世中。
从那往后十年,他们从一无所有到招兵买马、自成一军,历经艰苦终于成功止戈,被百姓迎入京城。
只可惜,帝心难测。
到底是飞鸟尽、良弓藏,敌国死、谋臣亡。
他当皇帝是兄弟,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眼神明亮、一腔热血的小师弟;对方却怀妄念,对他满腹恶欲。
顾承宴收回视线,在岐山四恶戒备的目光中,重新拿起那只喝空的茶盏,捻出其中的姜片含到口里。
其实他挺不喜欢姜味儿的,但没办法,身上伤重、体虚畏寒,被迫跟皇帝站这儿吹半天风,实在浑身发冷。
顾承宴不想在这时候生病,也不能叫太医来——皇帝只是一时被他唬住,但也并不傻。
要是知道他传了太医,皇帝必定会以此为借口拖延、不与戎狄和谈。
戎狄不似中原,虽也有王庭、有狼主,但从根本上来说,还是个较为松散的草原游牧部落联合体。
狼主不像中原皇帝那样实际掌控全境,而是只要境内各个部落的首领对他宣誓效忠、战时能出兵就行。
而戎狄全民皆兵,孩童三岁就会骑马,女子也是很好的马倌、射手,平日无战,便会举族养马放牧。
所以,若是仔细推敲,就会发现戎狄南犯的时间都很固定,几乎都是在一年的秋季。
因为春夏之间戎狄要带着自己的牧群去水草肥美的夏季牧场吃饱,等入秋后马儿膘肥体壮了、各地草场也枯黄,才适宜出征、劫掠财物。
像今次打头阵的札兰台部,其实是北境草原上地处偏南的一个部落,他们攻打中原的目的,本就只是为了抢夺钱粮。
结果兵戈相接之下,竟意外发现中原汉人并不经打,这才一发不可收拾、打到冀州城下。
眼看札兰台部大胜、赚取的油水多,越来越多的戎狄部落也跟着加入,最后连狼主本人都兴致勃勃地赶来、想分一杯羹。
顾承宴算是青霜山的少主,少时就在中原武林成名,后来跟着凌煋辗转夺位,更打过不少漂亮仗:
以少胜多、假借地势天象出其不意、反败为胜……
一个生得好看的美人,却又是运筹帷幄的军师。
明明是江湖客,却得天下民心,能助一个一无所有的小皇子夺位登极。
这样传奇神秘的国师,换谁谁不好奇?
传言听多了,草原狼主也渐渐对顾承宴有了兴趣,难得大军压境,他早听闻中原有男妻之俗,于是也想图个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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