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力,你领着阿丽亚去吧。当心些,靠近能听到她说话的地方就好,别着了人家的道儿。”
敖力点头领命,阿丽亚也拜下道谢。
“黑卓那边要用什么药,请萨满都往王庭取,没道理要你们阿利施部族出。”顾承宴又补充一句。
敖力张了张口,想说不用,但想到顾承宴要周全的是整个王庭,便还是点头应下来了。
他转身带着阿丽亚出去,走远了,阿丽亚才小声问:“黑、小黑卓怎么了?”
敖力叹了一口气,“被大萨满打了。”
“又被打了?!”阿丽亚知道那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很乖很勤劳的一个小孩,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做。
话不多、腼腆,但待其他所有人都很好。
作为大萨满的奴隶,他要做的事情繁复,而且大萨满和他的弟子们脾气都不好,要挨的打也多。
每天回到毡帐时,阿丽亚都能看见他身上青红交加,还有不少棍棒、鞭打的痕迹。
即便如此,小黑卓也从未说过大萨满一句坏话。
每次有人问起,他都轻声说是他没做好事情,才惹得大萨满不快,往后他会更努力、尽量去做好。
敖力点点头,“后背皮开肉绽,被穆因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气若游丝,险些没有救回来。”
“是……大萨满?”阿丽亚满脸痛惜。
敖力默认,只是带着阿丽亚继续往前走。
不论大萨满为人如何,他惩罚自己的奴隶天经地义,旁人无法指摘什么。
就算他杀了小黑卓,在草原律法里,也是无罪。
阿丽亚一路无言,心中却反反复复在想顾承宴对她说的那些话——从她到王庭以后,说过的每一句话。
是她幸运,遇上的是狼主和大遏讫。
如若不然,她可能会成为木箱中受箱刑的同乡,可能会变得和小黑卓一样,低贱得连牲畜都不如。
阿丽亚心事重重,到箱刑草场附近,远远就听见了那位同乡嘶声力竭叫她名字的声音。
而隐约吹来的秋风里,还夹杂着一些酸馊的臭味。
敖力与看守的一众勇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阿丽亚上前,靠近了那三只木箱。
“我来了,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听见她的声音,女奴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们被放在这里,烈日暴晒之下箱内温度极高,她都快虚脱了。
口干舌燥想要喝水,可端起馊汤抿下一口后,又干呕不止,甚至将昨天吃喝的酒肉都吐了出来。
即便是敖力,都忍不住皱眉、屏住呼吸。
“呵……”女奴仰头看了阿丽亚一眼,然后在木箱内蹬动两下,换成仰靠的姿势,“你、你来啦?”
阿丽亚皱眉。
“阿丽亚姐姐,你……你真是命好啊,被、被送给狼主,然后又得了大遏讫的照拂,哈,你再瞧我、我们。”
阿丽亚承认自己幸运,也承认顾承宴帮她良多,但直到此刻,她才算明白了她们到底错在何处——
顾承宴要她做“人”,而札兰台·蒙克是当她们是工具、是牲口,就跟大萨满对小黑卓的态度是一样的。
“我曾经劝过你的,”阿丽亚神色复杂地看着同乡,“是你自己过不了苦日子。”
“我凭什么要过苦日子?!”女奴的情绪激动起来,“都是奴仆,我不过是命不好罢了!”
阿丽亚:“……”
女奴刚才这句声音喊得大,本就干裂的嘴角裂开来,溢出了一串血珠。
她舔了舔嘴角,吮着那点铁锈味,终于冷静下来,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要阿丽亚过来做什么:
“阿丽亚,你自有狼主和遏讫护着,往后在王庭的日子想必也不会艰难,我想请你看在同乡的份儿上——”
女奴顿了顿,声音也软下来,“救救我的族人。”
她们的族人原是一批,都被拘在札兰台部,蒙克挑选其中长相貌美的送到各部,其余皆留下做脏活累活。
阿丽亚自己的妹妹和族人也还在札兰台·蒙克手中,她犹豫再三,还是轻轻点了头:“我会试试。”
她们往日无怨,近日也算无仇,既然同为波斯人,如果有机会,当然不会厚此薄彼、见死不救。
得到了阿丽亚应允后,那女奴突然哈哈大笑两声,然后一用力、咬了舌头。
敖力有点意外,阿丽亚到多少明白对方——
这姑娘素来骄傲,哪怕是被送来送去,她也力争要做最妖艳、最美的舞姬,如今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浑身溃烂,想必她是不能接受的。
只是她这么死了……
阿丽亚抬头,小心翼翼看敖力一眼。
“没事,”敖力安慰道,“我会禀明大遏讫和梅录,是她自戕,与你没有关系。”
之后,敖力还要善后处理这事,而阿丽亚则返回王庭与顾承宴细说此间发生的事情。
她赶回毡包的时候,赛赫敕纳已经结束了今日的政务回来,挑帘进毡帐的时候,正看见他在给顾承宴喂果子。
顾承宴躲了躲,没躲掉,只能乖乖衔了。
阿丽亚没敢多看,忙低头跪下。
顾承宴刚才就注意到毡帐帘动,歪歪头越过了中间的烟囱,这才算看见了阿丽亚:
“回来了?”
阿丽亚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一道,然后又说她想去看看小黑卓。
顾承宴点点头应允,然后又叫住准备转身离开的阿丽亚:“救到族人后,阿丽亚,你想不想回波斯去?”
“自然是想……”阿丽亚脱口而出,但想了想,又摇摇头跪下去,“但我也愿意留在王庭侍奉大遏讫终身。”
顾承宴好笑,想说自己的“终身”也没多长时间了,木匣子里就剩两瓶药,今年过完,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发病人就没了呢。
碍着赛赫敕纳在场,这话他不好明讲,只能告诉阿丽亚自己有此一问的原因:
“诺拉夫人你还记得吧?”
阿丽亚点点头。
“她一直念着你在摔跤赛上的模样,昨日递来了鹰讯,说是有心想请些女战士过去帮忙,不知……”
顾承宴顿了顿,“自然了,我记着你说你的族人还在札兰台部,你若是不想去,诺拉夫人也不勉强。”
阿丽亚没想到自己不过去摔跤赛上参加了两场比赛,就叫伊列国的诺拉夫人这样印象深刻。
她有些高兴,双颊微烫,但又有些不知所措,“我、我还称不上是战士……”
顾承宴笑,靠倒在赛赫敕纳肩膀上,“自然不是现在就去,而且——”他戏谑地挤挤眼睛,“可能也不止你一个人去。”
伊列国到底是小国,疆域内的金铁矿脉始终是个别国觊觎、劫掠的隐患,除了搅乱西域的水让各国自顾不暇,诺拉夫人也要抓紧时间强大自身。
伊列国的人口不多,相应的,士兵人数也少。
她当然可以直接向草原王庭借兵,但戎狄勇士骁勇彪悍,若是控制不当,只怕还会引来反噬。
诺拉夫人思来想去,就想到了那日见过的阿丽亚。
既然从波斯来的女奴都能被训练、培养成战士,那么为什么不能直接组建这么一队女兵、女战士——
她们去到伊列国,也可以和伊列男子成婚,既扩大了伊列的人口,也增加了伊列的兵力。
而且波斯西域地缘较近,这些女兵就算将来不想留在伊列,也可以从西域返回到波斯去。
顾承宴让阿丽亚起身,也没藏着掖着,一点点掰碎诺拉夫人的用意说与她听:
“去不去全在你,若你觉得此法可行,我和阿……主上也可替你想办法,将你的族人救出来。”
听出来他临时改了称呼,赛赫敕纳有些不满,藏在被面下的手不轻不重地掐了顾承宴腰一把。
“嘶……”顾承宴转头瞪他,“你还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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