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有些颗粒状的白色晶体,比雪粒要大些、颜色也偏黄,仔细一分辨,就知道是为了化雪而洒的盐。
盐在草原上也算是珍贵的物资,赛赫敕纳看着这条明显是着专人清扫出来的道路,露出了欣慰一笑:
“都起来罢。”
他自己不喜奢华,对这些虚礼也没那么在意,但——乌乌畏寒,阿克尼特部愿意清扫深雪,这点让他很舒心。
阿克尼特翟王得了允准,纷纷起身,抬头却看见他们的狼主躬身走到了一架厢车前,仰头笑着伸出双手。
这是翟王和阿克尼特部族人第一次见顾承宴,他们虽在极北,却也听过这位汉人国师许多传言:
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有的牧民相信他是跟那回鹘遏讫毕索纱一样,是贪慕虚荣,利用色相诓骗狼主的妖孽。
也有牧民相信他是长生天派来的使者,正应了老萨满离开王庭之前留下的骨卜,是那位南来的神使。
顾承宴今日穿着的是和赛赫敕纳同色的毡袍,深蓝色翻毛领,脑后长发半散,戴了狐狸皮的一顶雪帽。
白色厚绒毛在风中翻动,而顾承宴面容清丽,乍一看竟是比草原上许多女子还要好看七分。
他笑着牵住赛赫敕纳的手,却没要他搀扶,自己一跃跳下厢车,身形和动作都很灵活。
还未说什么,穆因就从人群后面疾步跑上前来,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气喘吁吁:
“师父!师娘!我可想死你们了!”
他说的是汉文,晾阿克尼特部的人也听不懂,所以有恃无恐,当众叫狼主为“师娘”。
赛赫敕纳由得他,倒是顾承宴无奈地俯身捏了捏他的脸,“……分分场合。”
穆因嘿嘿笑着起身,轻轻碰了顾承宴手背一下,感觉他的手温温的不生凉,便知是师娘这一路照顾得好。
他叭叭刚要开口说话,那边老梅录就下马与阿克尼特翟王说起了正事,他也只能抓耳挠腮地等在一旁。
有老人坐镇,自然阿克尼特族人都放心许多,翟王也笑起来,一边介绍自己带过来的族人,一边指着雪山别院问赛赫敕纳的意思:
“主上,这院落陈旧,我部中勇士虽然修缮过,但……”他咳了一声,“我部落中也已备下,若主上不见弃……”
赛赫敕纳摆摆手,“哪有让你们准备的道理?”
他转头看看老梅录,老人便适时上前给阿克尼特翟王解释——他们这回出来都是带着移动的毡包。
就让勇士们在后面拉着跟随,不用劳动阿克尼特部族人再去搭建什么毡帐。
“而且我和乌乌在这小院结缘,这样就很好,不用再靡费什么了。”
赛赫敕纳说着,还笑盈盈回望了一下顾承宴。
顾承宴摇摇头,抱歉地看阿克尼特翟王一眼:算了,他家小狼崽从来是这样的脾气,也拗不过来了。
王庭众人是知道狼主和遏讫如胶似漆,他们俩人这般亲密,倒看得阿克尼特翟王一愣一愣的。
半晌后,他才讪讪笑了笑,不尴不尬地退到一边。
老梅录怕他多心,因而凑过去多解释了几句,也不知他是说了什么,那翟王惊讶地哦哦好几声,看向顾承宴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敬。
等翟王、贵族寒暄结束,众人都各自收拾东西、扎起毡帐,拉旺才穿过人群,来到顾承宴身前跪下:
“拜见大遏讫!拉旺拜见大遏讫!愿您长乐富贵、康健顺遂!”
他自己扑通跪倒在顾承宴面前,也不管狼主在不在侧,双颊兴奋得通红,行完戎狄大礼后,还双膝并拢,咚咚给顾承宴磕了两个头。
赛赫敕纳挑挑眉,微眯眼睛审视了拉旺一番,然后转头询问地看向顾承宴。
“忘啦?”顾承宴忍笑,“你见过他的。”
当时极北草原上天气恶劣,拉旺救过顾承宴一回,就担心他再遇上什么事,过来就看见了小院里的赛赫敕纳。
那时候的赛赫敕纳年纪尚小,人话都还没学会说几句,而且不爱穿衣裳,总爱赤|着上|身就在院里走。
拉旺还误会了一段时间,认为赛赫敕纳是顾承宴来到极北草原后,背着狼主偷偷养的小汉子。
被顾承宴这么一提醒,赛赫敕纳也从拉旺的眉眼中想起来了这人,遂从鼻孔里轻哼一声。
拉旺听着声音,忙是又转头拜下:“主上,昔年是拉旺眼拙,嘿嘿,拜见主上!主上寿与天齐!”
赛赫敕纳撇撇嘴,哼,一个傻大个,模样还没他好看,乌乌肯定不会看上的。
顾承宴根本不知道小狼崽连这样都能醋一回,便是让拉旺起身,随意与他闲聊了两句。
“都好都好,我们部族和伯颜部都好,只是近来伯颜部好事将近,听说是给他们的小小姐又定了一门亲。”
“小……小姐?”
“嗯嗯,”拉旺点点头,与顾承宴介绍起来,“伯颜部族的人数少,算是我们草原上最纯正的血脉。他们要是离开了部落出来,也大多是做萨满,也不与外族通婚。“
那位婚期将近的小姐是伯颜部翟王的小女儿,名叫葛琦,天生貌美,曾两次出嫁、丈夫却都意外早逝。
她今年二十八岁,身边还有和两任丈夫生的二子一女,长子十六,次子十三,还有个小女儿七岁。
“小葛琦算是极北草原上有名的仁尔玛,她不仅长相貌美,而且精于数算,统理毡包的能力也很强。丈夫死后她自己带着三个孩子,也是骑马射箭一样没落下。”
拉旺点点头,“所以我们各个部落都说,娶妻当娶小葛琦这样的,伯颜部的许多事宜也是她说了算。”
顾承宴听着,便也随口问道:“不是说伯颜部不与外族通婚么,她这次的夫家也是伯颜部族?”
“好像……不是,”拉旺摇摇头,“神秘得很,问了,伯颜部的人也不说,看来像是外族,只是抿着嘴笑。”
顾承宴点点头,“那或许是伯颜部想改这习俗。”
拉旺想了想,觉着有这个可能。
他张了张口,本来还想和顾承宴多说两句,但赛赫敕纳突然搂住顾承宴的腰停步:
“怎么样,你们聊完了吧?”
他笑眯眯看向拉旺,可眼睛却不带任何笑意,像是深夜里浮有冰山的墨蓝色深海。
只一眼,就让拉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一瞥眼看见了赛赫敕纳搂在顾承宴腰间收紧的手臂,恍然大悟,连连举起双手:
“说完了说完了!我这就走!”
拉旺性子活,也热情,说走就走,一阵风似的。
留下顾承宴无奈地看小狼崽一眼,用自己被手炉熏得很暖的手掌拍拍他手背:幼稚鬼。
“哪就幼稚了!我和乌乌很忙的,没工夫听他啰嗦这些别的部落琐事。”
“很忙?”顾承宴故意东张西望看了一圈,“我们要忙什么?”
赛赫敕纳瞧他这般明知故问,先是眯了眯眼睛,然后一把扯下自己肩膀上挂着的墨色大氅,兜头就盖住了顾承宴。
不等顾承宴反应过来,赛赫敕纳就将他连人带着大氅给打横抱起来,然后大步就往大白马的方向走。
“喂……!”顾承宴被蒙住了脑袋,只能圈住赛赫敕纳,小声地提醒他别胡闹。
但赛赫敕纳不管,直接抱着人一跃上了白马,然后丢给老梅录一句话就打马而去——
吓得阿克尼特翟王急急追出去几步,还当是赛赫敕纳生了气,正准备提过来拉旺审问。
“无事,翟王不急,”老梅录捋了捋胡须,“主上和遏讫熟悉此地,他们是要去访故人。”
“故人?”阿克尼特翟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雪山别院不是荒废已久么?圣山上不是也……住不了人?”
老梅录笑而不语,没有点破——赛赫敕纳他们要去找的,根本不是“人”。
大白马虽然不是跑马,但通灵又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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