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东西呢?”顾承宴环顾毡帐一圈。
巴剌思部的小勇士指了靠近正北方的一条炕,“还有门口这两口箱子,都是他的。”
炕上就枕头被子,收拾得也还算整齐,赛赫敕纳走过去翻了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剩下的两口箱子就在门边,顾承宴就自己拉过来一个小板凳坐着,打开来检查一番——
除了换洗衣裳、勇士常用的磨刀石、伤药等物,就有两根藏在箱子底的金条特别瞩目。
顾承宴皱眉捏着这两条“小黄鱼”出来时,那巴剌思部的小勇士忍不住发出了“嚯呀”一声。
供职于王庭的勇士和中原皇宫里的禁卫军一样,是有薪俸可以拿的,但据顾承宴所知,是绝给不到黄金一整条这样的数量的。
所以他耸耸肩,看向从炕边走过来的赛赫敕纳。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
这勇士身后肯定还有旁人,否则他不会这样形迹可疑还有这样贵重的东西。
收拾了这些东西作物证,顾承宴牵着赛赫敕纳走出毡帐,然后命人找来敖力几个,给他说明自己的猜想:
都到了这时候,顾承宴总算能对敖力讲明自己和穆因的关系及渊源:
“穆因确实曾品行不端、做过小贼,但他如今已经有了向善之心,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敖力先生,也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吧。”
顾承宴严辞恳切,敖力也并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他挠挠头,和身后一众勇士对视一眼,才轻声应了个嗯:
“……我也是一时情急。”
因着娘亲缘故,他本就对那牙勒部存在敌意和成见,看见黑貂襁褓更盗,更是失去本来的冷静和理智。
而之前觉得顾承宴多管闲事、胡搅蛮缠的阿利施部小勇士也站出来,红着脸与顾承宴道歉:
“遏讫对不起,我刚才对您不敬了。”
顾承宴摇摇头笑,这便是他喜欢草原的一点——草原上大部分的汉子耿直、坦白,爱憎分明。
他们的喜欢来的炽烈,他们的恨也深沉猛烈,而且两种情绪能很快地转换,不像中原人暧昧、含蓄。
同样的事若在中原,那能算计出四五个来回,还要请人从中转圜,又是送礼又是来往人情的。
而相对的,这帮戎狄汉子对他这个汉人本来有许多成见,这回经历这事,几个阿利施部的勇士都对他改观不少——
汉人狡猾不假,但他们遏讫这是聪明有大智慧,能查明真相、化解一场潜在的祸端。
且他性子好,不像其他中原汉人那样见小、记仇而计较得失。
关键狼主眼光好,他人还长得是真不错,夜幕星光下,煜煜火光显得顾承宴的面容更加明艳。
阿利施部的小勇士忍不住心生亲近,他好奇地追问,“那……遏讫,他是如何做成这一局的?”
顾承宴想了想,好脾气地从头给他捋一遍:
一开始,是勇士和穆因发生口角,被穆因狠揍一顿后,他就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
这时,就有人注意到了他的这点心思,出面给他设计了这么一个看起来很周全的计划:
利用穆因的姓氏“那牙勒”做文章,援引他们部族和阿利施部的世仇旧怨,引敖力等人上钩。
穆因不住客居毡帐这一点,至少勇士是清楚的,他伤愈后活动自如、早出晚归的那些日子,可能就是去布置这一切。
接下来,就是等敖力下河洗澡的一个时机。
“他在王庭供职多日,即便来往行走也不易引起什么怀疑,所以没人察觉也属正常。”
顾承宴看敖力一眼,“我猜——你不是一个人下河,而是喊着部落的兄弟们一起去的。”
敖力面色微赧,但还是点点头。
“这就是了,你们呼朋引伴、声势浩大,他远远听着就一定知道机会来了,所以你们一走他就会动手。”
勇士不像穆因懂撬锁,时间有限,他只管用蛮力打开木匣,将黑貂襁褓偷到手。
然后因为熟悉王庭的地形、勇士们巡逻的路线,他可以很容易地避开众人,悄无声息潜入到客居毡帐。
“因为穆因长久地不住在毡包里,他藏好东西后应该还做了一番伪装——”
“……给灶膛里添上炭火?”敖力问道。
顾承宴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低头把自己的手指从赛赫敕纳的掌心中救出来——
他家小崽子从刚才开始就没专心过,一直在抓着他的手指玩,一会儿将手指编在一起,一会儿揉捏着玩,像是碰上了什么最有趣的玩具。
顾承宴瞪了赛赫敕纳一眼,意思是让他分分场合,但小狼挑挑眉,还是将他的手牵过去,十指紧扣。
“……”该死,这还叫他怎么挣脱。
轻咳一声,掩去心头那点悸动,顾承宴才继续说道:“他并不像是个有如此周全计谋的人——”
毕竟若是勇士城府够深,那从一开始就不会和穆因发生冲突,还被凑断了鼻梁。
同样的事情,要是换了凌煋那样的人来做,肯定不会留下这么多破绽和漏洞,必是笑里藏刀、杀人攻心。
所以这件事情本身就存在许多矛盾:
从一开始的莽撞行事,到后面的布置周全、环环相扣,这背后肯定是受到了什么人的点拨。
只可惜,勇士最终选择一死了之,并没有供出或指认幕后的真凶,让顾承宴多少有点遗憾。
听他说完这么多,阿利施小勇士的眼睛已经亮成了天上星,眨巴眨巴看着顾承宴像是瞧见什么神明:
“哇——”
敖力则是一番思索后,当场跪下来,跪着顾承宴行了戎狄大礼——右手放在左胸口,脑袋深深埋下。
有他这么带头,其他阿利施部的勇士也纷纷效仿,这么一小会儿就在客居毡帐这边跪了一片。
赛赫敕纳回头瞥了一眼也并未阻止,他哼笑一声,他家乌乌本来就是最好的,看不出来的人都是傻蛋!
“那……”顾承宴笑笑,先让敖力等人起来,“能放了我的小徒弟了么?”
敖力点点头,这是当然。
他虽恼恨那牙勒部的萨满,但也不是盲目敌对的那种人,既然穆因与他没有近怨,那自不能扣着人不放。
“当然,”顾承宴也对敖力承诺,“穆因是我徒弟,他的行为我会约束矫正,往后——他若再犯事,你们也不必忌惮。”
这回,敖力笑了,他点点头,扶着胸口再次行礼,然后就回到营帐内给捆了足一日的穆因放了。
穆因瞪敖力一眼,站起来扭扭手脚,就迅速地跑出去找顾承宴了——
他可好奇死了,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他的汉人师父有没有被为难、他有没有给人添麻烦……
不过他才跑到地方,远远就听见师父一声惊呼。
穆因还以为是顾承宴被人打了,忙抽出腰间猎刀一跃蹦了出去,结果才喊出口一声“汰”,视线就与一道锐利的目光接上。
赛赫敕纳背对着他,正将顾承宴压在一株柏树的树干上,他的手紧紧箍着顾承宴的腰,宽阔的肩背将人藏得严严实实。
而他此时此刻的眼神,当真是……要杀人了。
穆因讪讪退了一步,飞速收刀,大喊一句“我什么都没看见”,然后扭头欲走。
倒是顾承宴靠在树干上,好笑地抬起手背擦了擦嘴巴,轻声唤了句——
“小穆因?”
穆因只能顿住脚步,转身低头、眼神躲闪地一步步挪回来,然后也不敢看赛赫敕纳,只声音极小地唤了句师父。
顾承宴从赛赫敕纳的肩膀上探出个脑袋,然后顺势挠挠小狼腰侧,让他别闹。
赛赫敕纳不满地哼哼唧唧,手虽然是放开顾承宴了,但转身之后还是狠狠剜了穆因一眼。
穆因后颈直冒冷汗,他又怎么会想到——他们这样难舍难分,一刻不休地在玩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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