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我部是小部,虽不一定能为您开疆拓土、前线征伐,但若您需要,我们一定会尽全力!”
赛赫敕纳点点头,蓝眼睛中华光闪耀:
这便是他想要听到的话。
顾承宴给他讲了许多汉人的贤德明君,甚至提了三顾茅庐的故事,说为君王者,倒不一定是文治武功、能力恒强。
他们往往知人善任有容忍雅量,能解旁人解不了的难事,能吃旁人吃不了的大苦,才会让人慕名投靠。
用威势换来的臣服,永远不是真心臣服。
乌乌念的那些经里,其中有一书名《战国策》,里头有几句倒说得很是——
“以财交友,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
此理同样适用草原,先狼主沙彦钵萨用武力征服草原,所以他死以后各部人心涣散:
札兰台部自诩大部公然攻击旁边的同族乞颜部,如斡罗部这样的更是生出不臣之心,欲取而代之。
科尔那钦既然说他没有自己的部族,那便做出些部族来给他这位哥哥看便是——
用真心换真心,以德才募英豪。
赛赫敕纳倒不见得需要兀鲁部翟王替他卖死命、冲锋陷阵什么,只是要告诉草原上各家观望的翟王:
他与沙彦钵萨不同,他赏罚分明,更要重重赞许和嘉赏兀鲁部翟王这样知进退、能替主上分忧的。
兀鲁夫人见丈夫说了那般话,才面上露出欣喜,跪下行礼谢恩,让身边女奴将那匣子收了。
她不会说太多草原上的祝辞,只真诚地看向赛赫敕纳和顾承宴,“在我家乡,也有许多男子和男子在一起,您二位都是有福之人,长生天会保佑你们的。”
这话赛赫敕纳喜欢听,当即对兀鲁翟王赞了一句,“您的乌罕特,真是慧眼如炬、眼光卓著。”
顾承宴:“……”
刚才他还在感慨小狼崽长大了,懂得不挟恩、不挟贵,不以君威欺压臣民,如今一句话又打回原形:
这都能闭眼夸吗?
他暗自摇摇头,好在大部分草原牧民心中还是只记着繁衍后代那些事,说不出来同样的话。
不然他真是担心、担心如科尔那钦一般目的性极强又城府极深的人,会抓准拿捏这一点:
上来就闭眼吹捧他和小狼崽一道儿,说不准赛赫敕纳都要给他们封官、赏黄金百两呢。
兀鲁翟王大约是有同感,讪笑两声后,还是忍不住面上露出几分担忧——
他挠挠头,小心翼翼错了两步,来到顾承宴身边,“遏讫,无意冒犯,但……”
他舔舔嘴唇,大约是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难听,所以声音也轻了许多:
“话是这么说,但您和主上,还是要考虑考虑……子嗣之事,不然,斡罗部那位特勤,肯定还是会拿这做文章攻击你们的。”
话是难听,但情却很真。
顾承宴点点头谢过,表示他明白的。
兀鲁翟王说完以后吐吐舌头,再不敢多言,抱歉地冲顾承宴笑笑后,又追上前去、帮忙妻子抱孩子。
赛赫敕纳则是站在原地等顾承宴,等顾承宴走过来,他才神色如常地俯身牵起顾承宴的手,“乌乌。”
顾承宴挑挑眉,没说什么,只管牵着他往前走。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婴儿襁褓这份礼,也没有说他们在马车上提到的那些关于科尔那钦的事。
今日是兀鲁部的大喜日子,前面还有热闹的宴席在等着他们——
按例,婴儿的洗礼是不会有这么隆重的宴会的。
但狼主和遏讫前来,兀鲁部十分慎重,准备有篝火、烤羊、美酒,以及各式舞蹈和摔跤。
兀鲁夫人要照顾孩童,而且是产后体虚,赛赫敕纳和顾承宴都劝她回去休息,于是就剩下兀鲁部翟王一个人坐在主席上招待众人。
赛赫敕纳照旧是旁若无人地给顾承宴剥虾、剔肉,大约是捏古斯部在王庭上闹那么一遭传开了,兀鲁翟王专门给顾承宴准备了果奶。
将酸浆果和其他野果子捣碎出汁,用纱布滤过一道后,又掺入牛乳中,旁边还放有蜂蜜、糖块。
顾承宴谢过兀鲁翟王的细心,也不好阻拦赛赫敕纳,只能由得他忙,自己认认真真看起歌舞。
草原上的歌舞粗犷,但却豪放自由。
中原宫廷内的歌舞是精致,但是看多了,也就觉得是那么几回事,都是由教坊司精心调|教,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同小异。
草原戎狄的歌舞据说是跟自然百兽学来——勇士们在摔跤之前跳鹰步舞,姑娘们则有燕舞、鹿舞。
敖力作为赛赫敕纳的挪可儿,一直是沉着脸、滴酒未沾,面前的食物也只是果腹,并未贪口。
倒是被安排和他同席的穆因,吃得可香:羊腿抱起来啃了两个,酒也是抱着酒坛大口喝,看歌舞摔跤到兴头上时,还会站起来拍手叫好。
……真是少年不识愁。
顾承宴摇摇头,只叹他少年愉快的时光太短,没能享受几年穆因这样天真烂漫的时光,就要下山勾心斗角。
“乌乌就饱了?”
听见他这么发问,顾承宴回神才感觉到自己唇瓣上被塞了一只虾,他低头衔了:
“没,刚才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赛赫敕纳拍拍手,顺着顾承宴目光往那边一看,哼了一声,小声嘟哝,“又是他。”
穆因这小子每日都要来跟顾承宴学剑,他跟顾承宴相处的时间都快没他多了。
真是越想越气,现在一句师娘已经不能打发他了。
迟早,给穆因找个婆家……不对,应该是找个岳家,让他也专心疼疼自己媳妇儿。
不要总是——占着他的漂亮乌乌不放。
“那你吃饱了么?”顾承宴挠挠小狼下巴,看看他那边堆起来的虾壳和骨头,“就看你给我剥了。”
“乌乌吃饱,我就吃饱了,”赛赫敕纳挤挤眼睛,“中原不是有句话,叫秀|色|可|……唔?”
顾承宴嫌他烦人,一筷子夹了块烤肉塞进他嘴巴。
赛赫敕纳弯下眼笑,嚼吧嚼吧后竟然堂而皇之地张大嘴、冲他:“啊——”
顾承宴:“……”
行,原来小狼崽子在这里等着他呢。
不过左右他已经吃饱了,给小狼崽喂两口饭也不是不成,就当是在带孩子了。
两人这般动作着,兀鲁部许多年轻人都瞧见,他们久居铁脉山,身边接触的人也多是兀鲁夫人这样。
虽然讶异,眼神却多是祝福,议论也只是在说狼主和遏讫的感情好,并没什么特别刺耳的声音。
等桌上的烤肉都填进赛赫敕纳肚子,见小狼崽是确实吃不下了,顾承宴才放下筷子,由他牵起来、说要到附近走一走。
歌舞再好看,旁边也有许多人陪着,而且他们的目光总是往顾承宴身上打量,即便没有恶意,赛赫敕纳也不喜欢。
所以他起身,对着受惊动的兀鲁翟王摇摇头,假称是吃得太撑,想要和顾承宴顺着钦那河走一走。
“那我派些人跟着。”
“不用,我让敖力他们跟着就是,”赛赫敕纳谢绝了,“今日兀鲁部辛苦,还有许多事要他们忙碌。”
兀鲁翟王瞧赛赫敕纳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便也稍稍放下心来告诉他们河滩附近的地势。
这里是钦那河的中下游,河道分出的支流较多,水势也远不如王庭那边湍急。
两岸的草长得很高,倒没什么能藏人的小树林,赛赫敕纳和顾承宴凑出去几步,兀鲁翟王又捏着只小香盒追出来——
“河边草荡里蚊虫多,这是我妻子自己琢磨制出来的防蚊膏,遏讫您肤白,别叫虫子咬重了。”
顾承宴接过来,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樟脑味儿,其中还掺杂了薄荷油的清芬,看来那位兀鲁夫人也是深受蚊虫之害:
“替我谢过夫人。”
兀鲁翟王挠挠头,行礼告退走了。
而赛赫敕纳从顾承宴手中接过那一盒膏,认认真真给他露出来的手臂、颈项都薄薄的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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