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怀尔和缓闲适的侧脸,伊莱突然问道:“我听说您曾经阻止过我的母亲嫁给父亲对吗?”
“只是明面上阻止,”怀尔调皮地眨眨眼睛,这个动作一瞬间冲淡了属于商人的精明和上位者的气势,使他看起来有一点像一个老顽童,“除开有过一任妻子、还有一个儿子之外我还是很满意你的父亲的。”
虽然怀尔的表情一派轻松,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阴阳怪气。作为一个非常贴心的儿子,伊莱决定为自己的父母找补一下。
他斟酌着说:“我的兄长还是很好的。”
找补了,但是没有完全找补。
“那个时候你的兄长才三四岁,我对这样小的孩子没有意见。”怀尔顿了顿,有些含糊地说,“但是我对他的母亲有一点意见。”
伊莱没听清楚后半句话,有些疑惑地问:“什么?”
“没什么。”怀尔对着不远处伫立在灌木后的人影扬了扬下巴,“你的兄长来找你了。”
伊莱终于想起来自己昨天与奥林约定今天一起去亲卫军营。
他飞快地抱了一下怀尔,骤然拉近的距离并没有让怀尔感到无所适从,他甚至轻松地把伊莱往上提了提,可见他逐渐老去的外表与笔挺熨帖的衬衫之下究竟藏着衣服怎样强健的身躯。
伊莱眨眨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这位外祖父好像是一个学艺不精的魔法师来着?
想到这里,他终于记起了一件不能更重要的事:“我的禁魔镣铐什么时候能取下来呢?”
“等到你的老师准备好所有材料的时候。”怀尔从自己的尾指上取下来一个银色素戒塞进伊莱胸前的小口袋里,“现在你该履行和你的兄长之间的约定了。”
怀尔注视着逐渐远去的兄弟俩,伊莱仰着头眉眼弯弯地说了什么,奥林伸出手勾住伊莱的衣领、出其不意地绊了他一下。明明隔了一段不近的距离,怀尔却依旧听见了伊莱那句:“我真的要和父亲告状的。”
奥林的回应是把踉踉跄跄的伊莱提溜正了。
他们闹闹腾腾地走远,怀尔终于把这个鲜活高大的少年与许多年前那个眼神沉郁又空茫的小孩联系到了一起。
那位在亲卫军营中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夫人私底下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强大坚韧,她与丈夫的结合是一场充满父辈扭曲的执念与算计利用的错误,地位差异和家族的荣耀让她把一切压抑在了心底,最后宣之于深爱自己的、依恋自己的儿子。
怀尔记得自己每一次与撒比亚一起检查这位夫人的魔力状况,小小的奥林都会沉默又紧张地站在房门口。而他的母亲对他视若无睹,甚至上一刻面色还很和缓、下一刻就面向奥林冰冷地质问:“你挥完今天的剑了吗?”
那个时候奥林才刚满三岁。
他曾经所担忧的、奥林因为母亲成为女儿与外孙的敌人的事情似乎已经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被妥帖地解决了。
怀尔伸了个懒腰,已经不再年轻的骨骼咔咔作响。
现在就去找那位脾气古怪的旧友聊聊天吧。
今天亲卫军营举办了一场篝火旁的小型庆典、用以庆祝前段时间前往西部平原平复魔兽暴|乱的队伍一个不少地回到了军营。那位脸上带着刀疤的青年在足够的辣椒粉与盐的辅助下烤出了几乎完美契合伊莱想象的烤肉串。伊莱左手肉串、右手大小姐烤出的烤白禾面包片,笑盈盈地看着那些所向披靡的亲卫脱下盔甲与武器肆意地旋转起舞。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到奥林来带他回城堡时,天上已经出现了星星。
“我好像错过了外祖父来这里的第一顿晚餐。”伊莱严肃而凝重地说。
“没关系,”奥林耸了耸肩膀,“因为你的外祖父正在你房间的露台上等你。”
伊莱停住了脚步,表情非常费解。
“你说什么?”
奥林一字一顿地回答:“我说,你的外祖父正在你房间的露台上等你。”
伊莱回到房间时,露台上不只有怀尔,还有一碟精致的点心和两杯热茶。
“你回来了。”怀尔穿着一身舒适的丝质睡袍,眨眨眼睛,“要不要和外祖父聊聊天。”
伊莱原本以为怀尔的聊天就是聊聊菲瑞娅在弗朗西斯的生活,却没想到他开局第一句话是:“你知道预言吗?”
伊莱刚刚端起的茶杯差点摔下去。
怀尔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动作似的,轻轻呷了一口掺了枫糖的热茶。
他念故事一般平铺直叙的说:“诞生于荒芜之地、天真又残忍的恶魔之子,他用魔力枯萎的邪恶事物蛊惑纯洁的人类与幻想者,暴虐的巨龙与冷血的暗夜精灵甘愿成为他的阴影与臂膀,溃散的反叛者聚集于他的身前与身后。他将掀起席卷整片大陆的战火,直到把每一寸充满生机的土地焚为黑褐焦土,直到摧毁神明与人类的之间最后的纽带,直到用沉郁黑暗替代每一抹灿烂的光明。”
茶杯中升腾的雾气被夜风吹得有些狂乱而涣散,伊莱隔着它们注视怀尔剔透又沉郁的紫色眼睛,直到雾气散去,他才弯起眼睛说:“这个预言真奇怪,外祖父。”
“这不是一个奇怪的预言,”怀尔翘起嘴角,他眨眨右眼、神态看起来与自己的孙子十分相似,“如果你预言到了这样的景象,你会怎么做呢?”
他会怎么做呢?
伊莱垂着眼睛注视着露台之下的花园。菲瑞娅亲手种下的鸢尾此时开得正盛,它们在清透又明亮的月光和星光之下显得神秘又美丽,就像这个迷雾重重又瑰丽的世界。
“预言者怎么知道他们预见的画面是真实会在未来发生的呢?如果他们做了某些措施、最后预言并没有实现,那么这算是改变了未来、还是他们做出了错误的预言呢?”
“所以我并不会相信。”
“我习惯对一切保持怀疑,然后凭借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每一寸神经来为它们赋予崭新的注解。”
“我猜您并不会没有由头地跟我说这么多话,”伊莱曲起右腿、脚尖点地,他很有节奏地左右摇晃悬空的脚后跟,声音和语速听起来非常轻快,“让我想一想——我在某个预言里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对吗?”
他唯一的小外孙似乎比女儿和旧友在信中描述得还要敏锐一点。怀尔站起身,缓步走到栏杆边、与伊莱并肩而立。
“你不一定这个角色,但如果别人认为你是,那么你就是了。”
伊莱耸了耸肩,轻松地说:“那我真是一个小倒霉蛋。”
怀尔笑出了声,但很快他的面色就沉静了下去。
“菲瑞娅与马修都不赞成让你太早知道这些相对来说非常晦暗的事,就连撒比亚也主张等你再长大一点。但他们一个远在弗朗西斯、一个游历大陆、一个隐隐游离于人类统治阶级之外。”
“本该销声匿迹却突然出现的巨龙,从未见过的、不蕴含魔力的作物,剔透到能够看见另一面颜色的玻璃糖球,一经商队带回就在贵族女性中引发风潮的肥皂。弗朗西斯的改变微妙又有目共睹,奇迹一般的小少爷之名随着来往的商队传往整片大陆,绝大部分人认为这是柯蒂斯为了扶持唯一的小少爷登上领主之位而使出的小手段,但游星的王室和教廷都不这么认为。”
“外祖父,”伊莱幽幽说道,“我已经不宽裕地成长了快四年了。”
伊莱觉得长辈们好像都有一点后知后觉,他四岁半那年经历的绑架明明就已经标志着他轻松愉悦的成长过程即将被按下快进键,然而直到现在才有人告诉他:你的成长时间已经不宽裕了。
怀尔无言以对,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当时我们认为这场绑架是针对你的兄长。”
很可惜,薇尔的出现意味着他们认定的事实从头到尾都是错误的。
伊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能平安活到八岁好像已经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了。
系列任务[晦暗穹顶]的任务说明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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