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冷淡又审视地扫过两间监牢,他坐的位置特殊,隔开监牢的栏杆就像是漫画中某个晦涩场景的分镜线。左边的薇尔严肃平静一如往昔、眼神中含着的温柔关切丝毫不作伪,仿佛身上附着的并不是枷锁、所处的地方也并不是阴暗监牢;右边的瑞文特只留下一个阴影中的侧面,想要触碰却收回的手、克制的肢体动作、微微绷紧的嘴唇,每一寸地方都在争先恐后地诉说他心中翻涌的暗色浪潮。
他会觉得这样的瑞文特可怜、进而生出柔软的同情来吗?不会,弗朗西斯面对敌人时从来没有心的小少爷只会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突破口,并且毫不犹豫地将它利用起来。
伊莱握住了吊坠,他把视线从瑞文特挪向薇尔,璀然一笑。
“我不太冷,”他说,“谢谢你的关心。”
瑞文特平静的眼神一瞬间被某种尖锐利器撕开,从喉咙中发出、又被布条堵住的嘶吼转化为困兽的呜咽,他想要扑向栏杆之后的伊莱,吃过亏所以把他绑得非常严实的亲卫军士兵却不会出这样低级的疏漏。种种因素叠加、最终造成的瑞文特现在这副模样看上去甚至有点好笑,他用胸腹拼尽全力往前顶,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到栅栏这里来了、一根特制的禁魔铁链却阻挡了他前进的步伐。
他的身体绷成了一个弧形,这样滑稽,但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瑞文特是信教者,薇尔是侍奉神明的修女,后者对前者的影响到了如此地步,实在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
伊莱突然回忆起了在弗瑞兹临时监狱时埃尔弗给出过的情报:他在地宫的地道中听见薇尔质问瑞文特他们这群失去天赋的外来者为什么还没有动身前往弗朗西斯,当时他没有听清楚瑞文特回复的是什么,只知道瑞文特态度有些不耐烦,似乎二者是处于相对平等的地位、又或者瑞文特的身份要更高一点,这就是他认为瑞文特身份特殊的原因。
现在这个情况,说瑞文特和薇尔身份平等?开什么玩笑。
那么当双方都问不出有用情报,一方冷静、一方情绪不对并且两方地位不等的时候要优先攻克哪一位呢?擅长刑讯的士兵会选择后者,而伊莱无条件选择身份更高的那一个——身份地位高,知道的事情也总该更多、更全面一点吧?
伊莱眨眨眼睛,忽视掉瑞文特,也忽视掉走进瑞文特的监牢加固锁链的奥林。他面对着薇尔,很坦诚地问:“你要见我做什么呢?十三年前你也要见我对吧?”说到这里,他轻飘飘地做出假设,“难道说当时你是想要再试试看能不能把我带走?”
这个假设太可怕了,奥林的手下意识一收紧,差点把瑞文特勒出个好歹来。
“小少爷,”薇尔动了动手腕,禁魔镣铐哗啦啦的声音在监牢之中清脆地响起,她的声音中略微带着点无奈,“又被封存魔力、又有士兵看守,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够逃得出去、跟不用说还要带上您了。”
薇尔说得不假,大小姐抱着手臂想,要是这种情况下都让小伊莱被薇尔带走了,那她只能觉得十三年前的亲卫军营是吃白饭的废物了了。
然而显而易见,亲卫军营从来都和吃白饭与废物这两个词不沾边。
但如果出问题的不是亲卫军营呢?
“那可不见得。”伊莱眉眼弯弯的,“你的神明没有给你豁免吗?唔,比如允许你在附着有禁魔镣铐的情况下使用祂赐予你的魔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很没有所谓的,于是神明这个在信教者和修女心中尊贵神圣的词语仿佛也一瞬间变得轻佻起来。弗朗西斯人对神明天然没有什么尊重的意思,只有瑞文特扭动的幅度大了一点,而时刻注意着薇尔状态的伊莱也没有错过对方眼睛里飞快划过的一丝冷意。
伊莱再接再厉地补充道:“如果我在这里杀死你们,那位全知全能、公正博爱的神明会为为你们降下眷顾、或者对我降下神罚吗?”
这已经称得上挑衅了,奥林不得不重新走进埃尔弗的监牢把人绑得更严实了一点,做完这一切他回头看着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的伊莱,生出了一点间接被弟弟指使得晕头转向的悲怆感。
曾经梦想成为人狠话不多的残酷无情狠角色的弗朗西斯大少爷陷入深思:他的人生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薇尔轻轻叹了口气。
“小少爷,”她怀着种莫名其妙的怜悯说道,“弗朗西斯的贫瘠蛮荒就是一种神罚。”
伊莱的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了,他有点难以置信,缓了好一会儿才纠结着问:“弗朗西斯贫瘠蛮荒?”
他已经尽量平静了,然而尾音还是略微翘起来,任谁都能听出来他的震惊。
薇尔总不能卡着他到学院修建现场去的时间来到弗朗西斯吧?但凡她在弗朗西斯的街道上走一走就会意识到现在的弗朗西斯和十三年前想必究竟有着多大的变化。
现在到弗朗西斯来为那些曾经攻讦过弗朗西斯或者拉不下脸面来弗朗西斯的“上流阶级”采购特产商品的冒险者都不说弗朗西斯贫瘠蛮荒这种话了,他们一般用比弗朗西斯钢还硬的嘴说:“虽然弗朗西斯有许许多多奇特的商品,但是弗朗西斯的领民都是很粗鲁的。”
粗鲁是个贬义词,弗朗西斯的领民听到耳朵里,就自动把这个贬义词转化为勇武、热情、直率等等美好的褒义词。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伊莱眼中弗朗西斯领民简直是全大陆最可爱的一群人——虽然他本人也没怎么接触过弗朗西斯之外的人就是了。
某截基因里写着的那点护短作祟,此刻伊莱有点不太高兴地想:贫瘠蛮荒可以用来形容十三年前的弗朗西斯,形容现在的绝对不行,否则他这么多年不都白干了?
他的不悦很隐晦,然而十三年人生里他并没有遭遇什么需要改变个性的大事,所以隐藏情绪的方式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也正是这个原因使得十三年前最会“读”小伊莱的薇尔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话让“大伊莱”不高兴了。
薇尔哄小孩子一般放柔了声音:“现在的弗朗西斯不就是您所创造的奇迹吗?”
话才讲到一半,没有人察觉到还在挣扎的瑞文特不动了。
奥林和大小姐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肯定。虽然他们平等地讨厌教廷的每一个人、简直恨不得反驳教廷与信教者的每一个观点,但此刻他们都很畅快地在心里承认:是这样的。
伊莱是奇迹、一个彻头彻尾的奇迹,弗朗西斯的每一寸变化背后都有着他的身影,但凡他愿意把自己做的事情袒露在表面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需要旁人去推敲,说不定现在他已经被拥簇上了继承人的位置了。
然而奇迹本人问:“你这么认为吗?”
包括薇尔在内的所有人都一愣,他们用眼神表达道:难道不是吗?除了你还有谁呢?
“不是因为我,”伊莱有着不一样的见解,“是因为弗朗西斯的平民、官员、士兵、贵族,因为弗兰西斯的每一个人。”
顶着烈日穿行在耕地之中的不是他、上下协同让弗朗西斯拖着残破身躯运转的不是他、以□□对抗魔兽爪牙的也不是他、在几百年的“孤立”中想尽办法给弗朗西斯购买资源的不是他,他只是凭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扔出了绳子,最终整片领地都抓住它、并且齐心协力向上攀爬。
事实上伊莱并不太认同领民们赋予他的“奇迹般的小少爷”的称号。
什么是奇迹呢?奇迹是极难做到的、不同寻常的事情,被赋予奇迹之名的人就像是空白纸张上突兀的断点或者一个没头没尾的短促音节。要让伊莱自己形容的话,比起这两样他应该更像是冰原上长出的花或者从未有过元素宝石矿的弗朗西斯突然在龙脊山谷中发现的那一截矿脉。
这两样听上去像是奇迹,其实不是的。
冰原之上盛开的鸢尾也扎根在冰层下努力输送营养的泥土里、弗朗西斯从未有过元素宝石矿是因为许许多多矿脉都将魔力反哺给了贫瘠的土壤。这些都不是奇迹,这些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厚积、是看不到过去与未来时依旧一点一点进行着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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