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上不是的,就算是不出世的天赋者也与人类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表现出天赋之前的六年里他们早已与亲人、好友、镇头的大叔甚至偶然一见的害羞小孩建立了羁绊,于是天赋者绝不可能脱离人类社会离群索居,而只能在各个方面自愿或者不自愿地进入人类权力体系中来。
而由于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被普通人类拥戴的天赋者不再只作为天赋者,他们变成了普通人类的下属与上级、盟友与敌人。
当弗朗西斯的亲卫军与护卫军在被边境线上并肩作战的时候,各方势力如同沙漠中的人渴求水一样疯狂地追逐天赋者。你贪婪,你暴虐,你手握重权、身边私兵环绕,价值千金的药剂你可以拿去泡澡,不可一世的贵族见了你都要卑躬屈膝。但就算你有这样的能耐,如果你的身边没有及格线以上的天赋者保护,这个时候一位强大的天赋者想要你死,大约就只需要一个照面。
而当天赋者自愿或被迫加入某个势力,他就与敌对势力的普通人成为了对立双方,既然能够成为双方,那么必定在某些方面是平衡的。
被讴歌神化的天赋者从此被拉下遥不可及的神坛,他们不再遥不可及,而是与普通人类站在了同一个位置追逐名利、金钱或者其它任何可以被量化的东西。这个时候普通人类会开始对天赋者天然的优势感到不满——你已经拥有那么多为什么还要与我们争夺呢?你为什么会在同样的追逐中获得比我们更大的优势呢?是因为你幸运地获得了天赋,如果我拥有天赋,我不一定会比你差多少。天赋者也会因为普通人类的冷眼甚至平等态度而感到愤怒——你凭什么与我平起平坐呢?你凭什么要奢求与我相同的地位呢?明明我才是强者,我的同类才是为人类破开黑暗的人,我天然应该因此享有更崇高的待遇。
他们展开了一场隐秘的对抗,天赋者开始发现自己的行动因为人类官员和平民的“惫懒”并不像以往那样顺畅,而普通人类发现天赋者奔赴各地解决危机事件的频率极速降低。
本就处在宏大棋盘之上的天赋者而这场隐形战争的胜者是谁呢?
毫无疑问,天赋者。
身为人类武力值最高代表的天赋者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因为实力在混乱中是最有效的通行证。
由此天赋者和普通人类的矛盾还没来得及彻底激化就陡然调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渗透入人类体系的天赋者成为高官、将军、备受尊重的座上宾,他们曾经因为部分人类的敷衍受到伤害,在进入金字塔的上级后,他们学会了使用非暴力手段将这些伤害反馈回去。
报复当然不是同等的,是十倍的、百倍的、甚至千倍的。
少年信教者的母亲就死于一场天赋者的报复。
他那时还很小,大约只比桌子高一点。某个夜晚他蹲在窗帘后面逗偷跑进来的野生猫咪,女仆柔声哄他回屋睡觉。正当他要依言离开时,一队士兵踹开了这座小庄园的门。
正亲自在门口修剪花束的母亲被为首的士兵一剑捅穿心脏,他死死抱着猫,被强自镇定的女仆一手塞进了窗帘后面。
厚重的窗帘与女仆荷叶边的裙摆并未完全遮挡住他的视线,他清晰地看见了母亲洁白长裙下洇出的刺目血迹,他的母亲原本拥有一双会被称赞为绿宝石的美丽眼睛,现在它失去了原本的光华与灵动,呆滞迷惘得就像厨房的垃圾桶里雾蒙蒙的鱼眼珠子。
他浑身战栗起来,甚至骨节都有些咔咔作响,他的脑子雾蒙蒙,视野旋转模糊,最终只剩下了门口堵着的烁烁冷光。那属于一整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的盔甲与兵刃在暖色烛光下呈现出冰冷的光泽来,实在不合时宜,简直像破开柔软布料的粗粝剪刀。
他的耳边嘈杂作响,唯有领头士兵冷淡的声音成为捶打耳膜的主调。
“非常遗憾,波伦兹子爵,您的……”
声音卡住了。
一个银灰色的色块接近了最前面的色块,他知道,那是在说悄悄话。
他的母亲就很爱和他说悄悄话,说一年里腰带已经加长三次的父亲又在夜晚偷偷喝加了三勺枫糖的甜水,说花园里的小松鼠总是折走她精心照料的花,说这个冬日带他去王城见他严肃的外公,说他如果能表现出天赋就很好,做个普通人也不错。每次他被母亲搂在怀里听了这些话都捂着嘴巴乐得像那只调皮的小松鼠,然而这两个卫兵之间的悄悄话显然并不会带给他这样的快乐。
两个色块轻轻地分开了,那道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您的夫人被指通敌叛|国。”
少年信教者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连宴会都不大乐意去、只喜欢坐在花园里画画的母亲会突然担负这样的罪名,后来他知道,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不到他的母亲身上也会落到任何一个刚好站在门口的人身上。
这是一场飞来横祸,起因是他的父亲拖延为敌对家族供养的一支天赋者小队提供补给的时间,那支小队的队长在与魔兽的战斗中失去了一条手臂,后来这位队长成为了领地军队的“将军”,上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遣一队普通士兵来他的家中杀死那个通敌叛|国的人。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很难去说直面魔兽孤立无援的天赋者损失更大,还是家中亲人遭遇疯狂变故的普通人类更加无辜。游星帝国的领民只知道每一刻都暗无天日,仿佛记载在泛黄书籍中的黑暗时代再临。
但那也只是仿佛,湮灭的时代难以复辟,神明的代行人手持永明灯、撕开了笼罩在游星帝国顶上的沉沉暮色。
教廷介入了这场混乱。
神父与修女在骑士的保护下在每一片混乱的领地中建立了以供被迫害者暂时栖身的教堂,主教携带者神明的意志奔波于领地中分裂的势力、对普通人类与天赋者分别进行安抚劝解,最终一点一点地协助各个领主重建新的秩序。
少年信教者那个时候依旧很小,小到刚刚展露出魔法天赋,小到在醉醺醺的父亲绝望地冲着他喊“你怎么会是杀死你母亲的天赋者呢”的时候只能僵在原地。穿着严肃的修女将他抱离疯狂的父亲,轻声安抚他,告诉他:“瑞文特小少爷,不要担心。你的父亲只是喝醉了,成为天赋者不是一件坏事,这也和波伦兹夫人的死没有关系。”
年仅六岁的瑞文特·波伦兹死死攥着修女的衣领,满含期待地说:“等父亲睡一觉一切就会好的对吗?”
“是的,”修女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好起来了,新的秩序建立,神明的福祉洒向游星帝国,波伦兹子爵眼含泪水向自己的小儿子道歉,他们相拥在波伦兹夫人的画架旁边,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天赋者代表与身着贵族服饰的普通人类代表在神明的雕像前签字言和的那一天,痛失爱人的波伦兹子爵自杀了,他无法接受自己的阵营与杀死自己无辜妻子的人冰释前嫌,无法接受轻飘飘一张带有教廷与王室标识的纸就能覆盖自己经受的苦痛,无法接受当初拖延天赋者补给的自己。他在书房的白色绒布上用殷弘的鲜血写——如果我来到世间就是为了经历这一切,那么请神明将我带回我的妻子身边。
波伦兹子爵或许如愿去往了波伦兹夫人的身边,被遗留在人世间的小瑞文特拒绝了想要收养自己的贵族亲戚,披着斗篷拉着那名严肃修女的手,最后看一眼自己生活了快七年的家。
衰败的花园,爬上青褐藤蔓的石墙,腐朽的画架再也迎不来绿眼睛的女主人,三楼的窗户旁再也不会站着满目温柔的子爵大人。
小瑞文特已经流不出眼泪,他握紧修女干燥温暖的手,就像握住了带来和平的教廷。教廷能够救赎千千万万的人,也应当带他脱离无边无际的痛苦。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他嘶哑着问:“薇尔,我的父母会去往神明的身边吗?”
此刻严肃的修女注视着天边飞过的一只飞鸟,它的尾巴尖尖的、实在很长,乍一看就像书籍中龙的影子。她一边想那个孩子驯服的龙是不是也长这个样子,一边回答道:“会的。”
她说:“神明大人博爱又宽宏,他们一定能够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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