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兰兆林在韩飞鹭眼中变成了一张人皮,人皮下空无一物。韩飞鹭道:“她和你朝夕相处,被你言传身教,也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当年她亲眼看到你杀死了宋彩云,后来她又被你说服,所以她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杀人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对她而言,宋彩云死了,或许只是躺在地下睡十年。她对生死已经没有了概念。”他突然感到胸腔里无比憋闷,于是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你是怪物,兰岚是你的孩子,她也是怪物。”
兰兆林微微笑了笑,道:“那么,你的朋友呢?”
韩飞鹭看着他,目光幽暗:“你说什么?”
兰兆林:“来警局之前,我和你的朋友见过面,他叫周颂是吗?在酒店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他了,他是迟辰光的儿子。他也问了我彩云的事,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的目的不是帮你破案,而是为了战胜我。如果我是怪物,那么一心想要战胜怪物的人,又是什么?”
说完,他看了看手表,然后把那只笔记本随手放在椅子上,站起身整了整衬衫衣领,从容闲适的就像站在镜子前检查自己的仪容,准备去上班:“兰岚是我的孩子,周颂是迟辰光的孩子。依你所言,既然我的孩子是怪物,那么迟辰光的孩子一定也是怪物。”
他走了,瘦削的背影走在空荡无人的楼道里,脚步从容又笃定,像一道游走人间的鬼影。
第39章 欲盖
周六,粱桭大清早就打来电话,让周颂把今天上午的时间空出来,要带他去打高尔夫。
周颂在衣帽间里挑选待会儿要换的衣服,道:“和谁?还是城建集团的汪总?”
粱桭:“对,上次没谈妥,这次争取让他把合同签了。”
周颂想都不想一口拒绝:“我不去,我对打高尔夫没天赋。”
粱桭道:“你打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场,让他知道咱们公司的诚意。”
周颂很有自知之明:“阿桭哥,你少蒙我,姓汪的压根儿瞧不上我。你让我和你一起去,就是想找个跟班儿。”
粱桭笑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未来的少东家,给我做跟班儿?听话听话,赶快准备一下,待会儿我去接你。”
周颂油盐不进:“反正我不去,我今天有事,已经在外边了。”
粱桭:“我就不信你有什么正经事,还不是和你那些朋友出去喝酒泡吧。”
周颂:“我还真有正经事,我要协助警方查案。”
粱桭:“又是韩飞鹭吧?你怎么整天都和他——”
没等粱桭唠叨完,周颂挂了电话,从衣架里取下一件衬衣在身上比了比,又挑了一条裤子,换好衣服就出门了。他站在小区门外的路边等车,没等一会儿,一辆黑色越野停在他面前,他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道:“今天是周末,你们警察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法定节假日?”
韩飞鹭戴着墨镜,把车又汇入车流,行驶在公路上:“我们的休息时间视情况而定,不归福特亨利他老人家管。你吃早饭没有?后座儿有面包。”
周颂一睁眼就九点多了,自然错过了早餐时间,现在的确有点饿。他从后座提起一只印有某面包店LOGO的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三四种面包,还有一瓶鲜榨果汁。韩飞鹭已经摸清了他的饮食习惯,知道比起正餐他更喜欢吃些面包零食,尤其喜欢甜的,上次和他一起吃早饭,亲眼看到他往粥里加了好几勺糖,所以投其所好给他买了面包。
周颂挑了一块巧克力酱夹心的,边吃边问:“去哪儿?”
韩飞鹭瞧他一眼,笑道:“合着你连我带你去哪儿都不知道,就不担心我把你卖了?就你这模样,卖到哪个场子都是紧俏货。”
周颂从他的废话里挑好话听:“谢谢,我也觉得我紧俏抢手,有市无价。到底去哪儿?”
韩飞鹭:“去潘少杰的度假酒店,再看看现场。”
周颂在他的车里很放松,调整了一个斜靠进椅背里的姿势,边吃面包边玩手机,惬意得像是去旅行。
韩飞鹭却一点都不惬意,他藏在墨镜后的目光时不时就往周颂脸上飘,有点心不在焉,脑子里思绪繁杂,但捋不出一条完整的想法,只是在没由来的自顾自烦恼。他想和周颂聊聊警方从广场挖出的尸体,也想和周颂聊聊披着人皮的兰兆林,想法太多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本以为周颂也很关心这件事,可此时周颂好像把宋彩云丢到了九天云外,宋彩云和兰兆林以及兰岚加起来都没有他手中的巧克力夹心面包重要。
韩飞鹭又想起了兰兆林对他说的那句话:如果我是怪物,那么一心想要战胜怪物的周颂是什么?
“喂,韩飞鹭?韩飞鹭!”
他只顾着跑神儿,没察觉前面路口堵车,前车已经停下了,他还不减速,眼见着就要追尾,周颂一嗓子叫醒了他。他连忙急刹车,两个人都被惯力往前甩了一下。
周颂的面包掉在地上,前胸被安全带勒得生疼,揉着胸口埋怨道:“你想什么呢?前面那么大的车屁股你看不到啊!”
韩飞鹭把他吃了一半的面包捡起来,递给他:“还吃吗?”
周颂揉着胸口不停地给自己顺气儿:“你把我当狗喂?”
其实面包装在纸袋里,一点都没脏。韩飞鹭左右看了看,觉得扔了太浪费,就把剩下的半个一股脑全塞自己嘴里,道:“袋子里还有,你吃干净的。”
周颂斤斤计较,一点不记他的好,重手重脚地扯开袋子又拿出一个牛角包,唧唧歪歪道:“怪我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才上了你的灵车。”
韩飞鹭知道自己跑神儿在先险些出了事故,所以对周颂两次三番的刻薄都视而不见,可周颂却没完没了,完全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他昨夜只睡了不到4个小时,本就疲惫得很,一是因为加班到凌晨三点多,二是因为老惦记着兰兆林对周颂下的判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琢磨周颂琢磨了足有一个多钟头,天色渐明才催自己睡去。他整夜的忧思可以说是由周颂而生,为周颂而烦,今天见了周颂很想和他谈谈,解解困惑,但是他知道这种困惑是无解的,说出来只会让周颂徒增异心。所以他选择自己慢慢消解,不想给周颂施加负面影响。
可他为周颂操心至此,周颂非但一点不察觉,还没完没了地抱怨自己上了他的灵车。他动了气,摘掉墨镜呼通一声扔到驾驶台上,猛地提速驶过路口。
他一扔墨镜,周颂就知道他生气了。其实周颂很擅长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他的为所欲为建立在韩飞鹭对他宽容无度的基础上,经过这些天和韩飞鹭的相处,他清晰地感知到韩飞鹭对他的纵容似乎是没有底线的,所以时常放飞自我作天作地。
此时此刻韩飞鹭发了脾气,他第一反应不是反躬自省,而是从韩飞鹭身上找原因。他清楚韩飞鹭对自己宽容的底线在哪里,韩飞鹭绝不会因为他牢骚几句就变脸,其中必定有别的原因。可他不擅长换位思考,想了一圈儿没想明白韩飞鹭抽的哪门子疯,但他知道韩飞鹭吃软不吃硬,但凡他以弱示好,就能以退为进。
周颂暗暗偷瞄他几眼,刷了一会儿手机,突然说:“这猫长得真白,和宝玉一模一样。我发给你看看。”
韩飞鹭一声不吭地板着脸,往人前一站能吓哭一票小朋友。
周颂伸着瓜子去拨弄从车顶吊下来的一串长长的珠子,道:“韩飞鹭,这珠子是什么材质的?怎么是青色的?是石头吗?”
他说着话,眼角溜光去瞥韩飞鹭,果然见他稍稍缓和了脸色。他在心里暗笑,心道:就知道你吃这套。他再接再厉,铆足了劲儿没话没话。
“韩飞鹭,你这车什么时候买的?保养的还挺好,不少花钱吧?”
“咿?这条街新开了家淮扬菜,改天我们来尝尝吧,我请客。”
“你看你看,前面路边有人打架,开慢一点我要看打架。哎,这就散了?真没劲。”
“哇,你买的果汁真好喝,又鲜又甜,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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