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折玉一面嫌弃这是孩童之间的幼稚把戏,一面伸出右手,小指勾着扶桑的小指,拇指抵着扶桑的拇指,笑道:“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练功很辛苦,你到时候可别反悔。”
扶桑道:“我才不怕吃苦呢。”
这话澹台折玉倒不怀疑,扶桑若是怕吃苦,就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去嵴州了。
扶桑把包袱系好,又想起他读到一半的《柳荫记》,于是打开放在门边那口箱子翻找。箱子里装着他和澹台折玉的衣物,他昨天穿的那条红裙和白狐斗篷也在其中。
书本被压在了最底下,扶桑往外掏时,手指不小心勾出来一根红布条,宽约两寸,长约一尺,两端有系带。他盯着这根奇怪的布条研究了片刻,陡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慌忙把它塞回箱子里,心想黄嘉慧还真是贴心,竟连这种私密之物都帮“她”准备了。
澹台折玉问:“你藏的什么?”
扶桑背对着他:“没、没什么。”
他越遮掩澹台折玉越好奇:“拿过来我瞧瞧。”
扶桑却盖上了箱子,强忍羞耻道:“是女子的月事带。”
澹台折玉:“……”
扶桑睨他一眼,低声问:“你还要看吗?”
澹台折玉咳了咳,道:“不用了。”
车厢里的气氛忽而变得古怪起来,两个人谁都不看谁,也不说话,手里各拿着本书,看没看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马车驶出了尚源县,澹台折玉道:“扶桑,打开车门,我有话要和车夫说。”
扶桑先戴上帷帽,才依言推开车门,澹台折玉道:“请问小哥如何称呼?”
年轻的车夫侧首回道:“小的姓随名更,家中排行第五,客官唤我小五即可。”
澹台折玉道:“小五,这辆马车是江府管家从车行租赁的,他是否已经预付了车钱?”
随更道:“自是付过了。”
澹台折玉道:“可我现在不想去嶕城了,你能否改道?”
“吁——”
随更停住马车,扭头看着车里的人:“客官想改道去哪儿?”
澹台折玉道:“我的目的地是阆州嘉虞城,但我要绕个远路,先径直往北,再径直往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随更年纪虽不大,却已在车行做了四五年的车夫,方圆五百里的地界他基本都摸熟了。
稍作思索,随更道:“往北两百里,到滦城,再往西三百五十里,即可抵达嘉虞城。”
澹台折玉又道:“我不着急,慢慢走,几日可达?”
随更反问:“怎么个慢法?”
澹台折玉道:“马车行驶时不能颠簸得太厉害,中午要入城休息一个时辰,天黑之前也要入城投宿。”
起先对方说要绕远路,随更还以为他们要躲什么人,可又说要悠哉慢行,倒把他弄糊涂了。
在心里估算少顷,随更给了个含糊的答案:“十日左右。”
“好。”澹台折玉探手入怀,取出荷包,“我需要再付你多少钱?”
随更又算了算,道:“三两银子。”
澹台折玉掏出两颗碎银,在手中掂了掂,递给扶桑,扶桑再转交给随更。
“这是五两银子。”澹台折玉道,“如你所见,我腿有残疾,途中少不得劳累小哥帮忙,多出来的二两银子是我预付给你的辛苦费,等到了嘉虞城,另有酬谢。”
有钱能使鬼推磨,随更满心欢喜地应承下来:“客官但有需要,尽管吩咐,除了杀人放火,我什么都能做。”
澹台折玉笑道:“那便启程罢。”
“驾!”
扶桑关上车门,取下帷帽,来到澹台折玉身边,压着嗓子道:“你不是看人很准么,那你觉得这个小五是好是坏?”
澹台折玉反问道:“依你之见呢?”
这是在考他吗?扶桑嗫嚅道:“我瞧着是个憨实可信之人。”
澹台折玉微微一笑:“你说是那便是罢。”
扶桑:“……”
啥意思?到底是还不是啊?
澹台折玉和那些“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聪明人说话说习惯了,偶尔会忘记他是个只能听懂字面意思的笨蛋,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变聪明了,只希望澹台折玉能迁就迁就他,把话说得简单易懂就好了。
澹台折玉掩唇打了个呵欠,道:“我困了。”
扶桑会意,边扶他躺下边想,这才起床多久啊就又困了?是要把以前缺的觉全给补回来么?
好像一出宫他就什么毛病都没了,这几天头疾一次都没发作过,能吃能睡,与正常人无异,实在神奇。
掖好被角,扶桑往后挪,直接把脚伸进被子里,给澹台折玉暖脚。
他拿起书,翻到折角那页,默默读起来。
没读几页,竟也犯起困来,但他不能睡,两个人至少得有一个保持清醒,否则被车夫拉去荒山野岭都不知道。可转念一想,他又不认得路,甚至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车夫走的路是对是错,他又凭何判断呢?除了信任车夫,似乎也没更好的选择。
此时再想起“听天由命”这四个字,心境又和遭遇刺杀那日如出一辙了——管它对或错、好或坏,只要和澹台折玉在一起,他就无所谓亦无所畏。
扶桑忽然很想出去看看雪,但想起临行前黄嘉慧的叮嘱,他还是乖乖待在车厢里看书比较好。
马车慢悠悠地走了两个时辰,澹台折玉就酣睡了两个时辰。
午时,随更按照澹台折玉的要求,驾车进了县城,马车刚停在客栈门口,小二便迎出来,熟稔道:“小五,许久没见啦!”
随更走南闯北,和许多客栈都建立了合作关系,他给客栈拉客,客栈给他抽成,一个客人二十文。
随更边与小二寒暄,边将轮椅从车后卸下来,放在车旁,而后上车,抱澹台折玉下来,放在轮椅上。
扶桑踩着轿凳下了车,隔着皂纱看客栈的招牌——八仙客栈。
之前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人先一步进城,提前安排好吃住事宜,如今事事都要靠自己。
扶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自然是靠不住的,只能靠澹台折玉。盘缠有限,须得省着点儿花,从前他就算是打尖也只要最好的房间,今儿个则要了个普通房间,点菜也尽量挑便宜的点,好在只有他和扶桑两个人,三个菜足够了。
点完菜之后,澹台折玉道:“去把小五叫来。”
扶桑当然知道他叫小五来做什么,顿了顿,大着胆子道:“何必麻烦他,我也可以……”
“去把小五叫来。”澹台折玉重复道,虽然话音里并无怒意,却还是令扶桑噤若寒蝉。
扶桑没应声,默默地出去了。
经过这几日的生死与共、朝夕相处,他还以为澹台折玉已经把他当作自己人了,原来并没有,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他不禁有些失落,有些委屈,还有一点点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着恼——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澹台折玉置气呀。
随更进房间伺候澹台折玉的时候,扶桑在外头傻站了会儿,才想起去找小二要水,等他拎着一壶热水回来,恰好撞见随更拿着痰盂从房里出来,扶桑驻足,彬彬有礼道:“有劳你了,小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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