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折玉还深情缱绻地对他道:“扶桑,你就是我的太阳,照亮我黯淡无光的人生。”
扶桑强忍着落泪的冲动,低头拿起筷子:“吃饭罢。”
薛隐问:“你要和我商量什么事?”
扶桑道:“不急,吃完饭再说。”
两个人再没交谈,默默吃饭。
扶桑细嚼慢咽,没吃多少就吃不下了,把鱼肉的细刺挑干净了喂给玄冥。薛隐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但他亟需补充体力,只能硬逼着自己往下咽。
薛隐将饭菜扫荡一空,又饮了两口凉茶,道:“说罢。”
扶桑先扭头看了看关闭的房门,继而鼓起勇气直视薛隐,神色赧然,吞吞吐吐道:“我……我有可能……怀上了澹台折玉的孩子。”
第171章
薛隐面不改色, 心内却震荡不已。
他怀疑自己烧糊涂了,不敢置信地问:“你、你说什么?”
耳闻不如眼见,扶桑不再多言, 先把卧在膝上的玄冥放到地上, 而后站起身来,兀自解开腰带, 依次脱掉外袍、夹袄、中衣, 最后一圈一圈地解开裹胸布,彻底地袒胸露腹。
这是扶桑第二次堂而皇之地向他人展示这副不同寻常的身体,虽不像第一次那样紧张得浑身颤栗,但仍旧羞恥得面红耳赤,他垂头敛目, 不敢看薛隐,目光停落在自己明显隆起的腹部, 轻言慢语道:“自打进了八月,我就发现自己有了小肚子, 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长胖了, 还想着要少吃饭多锻炼,可是过了没多久, 殿下与我猝然分别,我整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可肚子还是越来越大,我猜想我可能是生病了,直到今天上午听说二嫂有了身孕, 我才惊觉,我的肚子如此异常, 有可能是怀了孩子。”
屋里虽然点着炭盆,可光着身子还是冷得瑟瑟发抖,扶桑把裹胸布一圈一圈地缠回胸口,继续道:“住进行宫的第三天,我和殿下就有了……有了肌肤之亲,如果从那时起就珠胎暗结,那么现在确实到了该显怀的时候。”
默默地将刚脱下来的衣裳一件件穿回身上,系好腰带,扶桑坐回椅上,这才抬头看向呆坐在对面的薛隐,自顾自道:“你现在肯定以为我是女人,但我不是。我最开始是男儿身,五岁那年被人牙子卖进宫里,受了宫刑,成了太监,十岁那年,我的胸脯开始变大,从此成了阴阳人。我的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是阉割过的男人,我一直以为我没有怀孕的能力,可现在我的肚子却在一天天变大,我不得不往怀孕上猜想。”
接连受到冲击,沉着如薛隐也心绪难平。
堂堂太子殿下爱一个小太监爱到生死相许的地步已经足够离奇,而这个小太监竟是个非男非女的阴阳人,如此畸形,如此怪异,澹台折玉非但毫不嫌弃,反而视若珍宝,这简直荒谬绝伦,匪夷所思。
难道是扶桑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将澹台折玉迷得神魂颠倒,让他忽略了其它?但澹台折玉绝非如此肤浅之人。
不,这不是他现在该纠结的问题,眼下最重要的是,扶桑怀上了澹台折玉的孩子。这个孩子,会对澹台折玉乃至整个启国造成什么影响?他该不该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虽然他奉太子之命保护扶桑,但他真正的主子其实是太子的舅父、武安侯韩子洲,韩子洲必然不愿看到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如此不明不白地降生于世,更何况生下这个孩子的人还是个难以名状的阴阳人,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必将成为太子洗刷不掉的污点。
或许他该直接杀了扶桑,以绝后患,可是太子亲口对他说过,如果扶桑死了他也不会独活……
不等薛隐理清思路,只听扶桑又道:“假如我真的怀上了孩子,如果我想平安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么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帮我,就是我的师父,太医院左院判赵行检。十月怀胎,按照我推算的时间,距离孩子出生还有半年左右,我必须在明年二月之前见到我师父。我不打算让澹台折玉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所以我不能回京城,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师父去嘉虞城找我,嘉虞城离京城不远,而且我哥哥柳棠时在那里安居,他可以照顾我。薛大哥,等你处理好摘星楼的事,我们就择日启程,前往嘉虞城——这就是我要和你商量的事。”
高烧让薛隐头昏脑涨,思绪凝滞,他沉寂片晌才哑着嗓子问:“你为何不想让殿下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扶桑眉眼低垂,黯然浅笑,缓缓道:“从分别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与他今生缘尽于此,此一别即是永别。夺位之路凶险万分,如若成功,他会登基为帝,会迎娶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子为后,还会有数不清的妃嫔。如若失败,则只有死路一条。无论哪种结果,我与他都将成为两个世界的人,一别两宽,于我于他都是最好的结果。我不希望这个孩子和他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只有这样我和这个孩子才有可能好好地活下去。”
说到这里,扶桑抬头直视着薛隐幽若寒潭的双眸,字字恳切道:“薛大哥,我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你,所以我必须对你坦诚以待,但是请你替我保守秘密,不要让殿下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好吗?”
薛隐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扶桑虽是奴婢之身,但自打他出现在澹台折玉身边,就一直是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犹如一株依附澹台折玉而生的菟丝花,美丽,娇软,不谙世事。
原以为离开澹台折玉之后的扶桑会像无人照料的花儿一样迅速枯萎衰败,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振作了起来,虽然他的外表依旧柔弱又美丽,但他的内里显然变得不太一样了……薛隐想了半晌才想到一个还算恰当的形容——他长大了。
“好。”薛隐沉声道。
关于这个孩子,他与扶桑的想法不谋而合,确实没必要让澹台折玉知晓,他相信澹台折玉一定能成为启国的下一任君主,到时会有无数后宫佳丽为他诞育子嗣,至于扶桑所生的这个,就当是个野种,让它自生自灭好了。
扶桑微微舒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之感,旋即嫣然笑道:“谢谢薛大哥。”
薛隐问:“还有别的事吗?”他不惯以病弱之姿示人,急于从扶桑面前离开。
扶桑想了想道:“薛大哥,你的药估计得一会儿才能熬好,你要是觉得难受就去床上躺着罢。”他起身收拾碗筷,又道:“不如你今晚就睡在这里,我去隔壁屋睡就行,离你越近我越安心。”
薛隐有些犹豫,一抬眼撞上扶桑饱含恳求的目光,便低低沉沉地“嗯”了一声,扶桑立刻笑逐颜开道:“那你先歇着罢,等药熬好了我给你端过来。”
扶桑出去了,玄冥也跟着走了。
薛隐在桌前独坐良久,将方才的所见所闻梳理清楚,而后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凝眸扫视周遭,并未察觉异样,复又把窗关上,目光从旁侧的条案、梅瓶、木雕狸奴上滑过去,顺便将这间简陋的屋子环顾一遍,最后向着床榻走去。
他合衣躺在床上,属于扶桑的气息立时将他包围,让他感到些许不自在,但这点不自在和身上的疲病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好像只眯着了一会儿,又好像睡了很久,薛隐在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中醒来,他毫不留恋地离开温暖的被窝,佝偻着背坐在床边,脑袋疼得快要裂开,呼出的气息滚烫。
他已有许多年不曾病得如此严重,否则也不会让朱钰手下那帮废物逮着空子把扶桑带走。
闷咳两声,房门随之打开,扶桑端着一只青瓷碗进来,径直来到床前,道:“薛大哥,药熬好了,你趁热喝了罢。”
薛隐抬手接过碗,直接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仿佛喝得不是苦药,而是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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