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隐试图从他喜悦的神色中分辨出旁的情绪,但是并没有。难道……他已经放下澹台折玉了吗?
一路同行的这三个多月,他们心照不宣地从不提起澹台折玉,此时此刻,薛隐突然不想再回避,他的目光凝在扶桑脸上,无波无澜道:“他现在是启国的皇帝,纵使他不能给你任何名分,也能给你和孩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带着你和孩子去京城……”
不等薛隐说完,扶桑便摇头拒绝:“不,我不想,我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我也不想让我的孩子和皇家沾上一丁点关系。薛大哥,你答应过我的,不让澹台折玉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你忘了么?”
薛隐当然没忘,可此一时彼一时,人心总是变幻莫测,就好比他自己,他做梦都想不到,他这颗早就被世间苦厄磨砺得又冷又硬的心,有朝一日竟也会为了某个人蠢蠢欲动,这个人是如此与众不同,仿佛天生就有蛊惑人心的本领,只要靠近他,就注定被他吸引,一步步沦陷,最终成为他的裙下之臣,无一幸免。
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澹台折玉为何会爱扶桑爱得那么深,后来这个疑惑在和扶桑的相处中有了答案,与此同时他也步了澹台折玉的后尘,不过好在他没沦陷得那么深,还能克制住想要假戏真做的慾望,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扶桑不可能属于他,他生就是天煞孤星的命。
“你还爱他吗?”不该问的问题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爱”,这个极其陌生的字眼,有生以来第一次从薛隐口中说出来。
薛隐的目光如有实质,让扶桑有些压迫感,他垂眸避开,沉默了许久才缓声道:“我有一个朋友跟我说过,朝三暮四、见异思迁是男人的本性,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是女人的一厢情愿,情爱就如花开花落般美丽而短暂,所以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份爱是有时限的,我从未奢望过什么一生一世,哪怕只和他在一起一年、一个月甚至一天,都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我仔细算过,从我们住进行宫那天起,到分别那天为止,我和他共度了一百零五个日夜,这被浓烈的爱恋、快乐和幸福所填满的一百零五个日夜,无疑是我此生最重要、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我也不知道这份爱能持续多久,或许经年之后就会被岁月消磨殆尽,或许终此一生我都无法忘怀,无论怎样我都无怨无悔。”
薛隐遽然被一阵強烈的嫉妒攫住了,他嫉妒澹台折玉能够得到如此热烈又纯粹的爱——这种和“爱”一样陌生的情绪如火般炙烤着他的心,刹那间催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要带扶桑远走高飞,去到一个谁都找不到他们的地方,把扶桑据为己有。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即逝,他当然不能这么做,他不能背叛澹台折玉,更不能背叛武安侯韩子洲,他宁死都不会背弃对韩君沛的承诺。
扶桑一直低垂着眼眸,对薛隐阴云密布的脸色毫无所觉,他轻轻提了提唇角,自顾自道:“他既做了皇帝,自当名垂史册。史书在记叙他的生平时,说不定会把我的名字也写进去,一个名叫柳扶桑的小太监,在他坠落低谷时痴心追随,一主一奴,彼此相伴。”
薛隐收敛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若无其事道:“这有何难,随便找个史官就能把你写进史书里。”
扶桑却笑着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不配。”
无言片晌,扶桑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你还没吃饭呢,我去唤小二……”
“不用了,”薛隐截道,“我在外头吃过了。”
“那……你要不要洗个澡?”扶桑不敢说,其实他能闻到薛隐身上的异味,他没洗澡之前身上也是这个味。
薛隐领会了扶桑的言外之意,“嗯”了一声,便出去吩咐小二备浴了。
由于假扮夫妻的缘故,凡是住店,他们都同住一屋。
扶桑用过的浴桶还在屋里放着,两个小二提着空桶过来,先把浴桶里的冷水清空,再倒满热水。
屋里连个用来遮挡的屏风都没有,薛隐背对着扶桑宽衣解带,扶桑心里不停默念着“非礼勿视”,可眼角余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朝那边溜过去,捕捉到一片宽肩窄腰的背影,心脏立刻怦怦乱跳起来,他慌忙闭紧双眼不敢再看,直到听见薛隐进了浴桶才睁开。
等薛隐收拾停当,天色已暗,该吃晚饭了。
扶桑身子不便,他们就在屋里吃,小二将饭菜摆好,又添了壶热茶,笑着道了句“二位慢用”,退出去时趁机偷瞄扶桑几眼,饱饱眼福。
扶桑不饿,硬逼着自己吃了半碗饭,放下筷子,倒杯热茶,凑到唇边吹了吹,刚要喝,却猛地顿住,皱着鼻子嗅了嗅,笃定道:“薛大哥,这茶有问题。”
他的嗅觉异常敏锐,澹台折玉在仁寿宫养病那年,是他闻出药里有毒,救了澹台折玉一命。
薛隐从扶桑手中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又吐掉,面无表情道:“原来是家黑店。”
“怎么办?”扶桑不慌不乱,“要换家客栈吗?”
“没必要,”薛隐道,“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好。”扶桑不禁为这家黑店捏了把汗,惹到薛隐算他们踢到铁板了。
饭后二人就早早睡下了,往常都是扶桑睡床薛隐打地铺,今儿个情况特殊,薛隐睡到了床上。
扶桑没法平躺,只能侧卧,他一闭眼,那道赤躶的背影就在他脑海中晃来晃去,晃得他心神不宁。他下流地肖想着薛隐的肉躰,日积月累的情慾犹如一头失控的野兽,在他的躰内左冲右突,他快被折磨疯了,不由地胡思乱想——如果他开口向薛隐求-欢,薛隐会答应吗?
扶桑被这个厚颜无恥的念头吓到了,他一边唾弃自己色慾熏心,一边感到欲哭无泪,他好想从这种霪秽附体的诡异状态中解脱出去,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不清楚。
猝然响起的敲门声解救了扶桑,紧接着响起一道略显熟悉的男声:“客官,你们睡了么?”
扶桑和薛隐自然不会应答,玄冥向来好奇心旺盛,想要出去瞧瞧,硬是被扶桑按在了怀里。
门外的人又问了一遍,确定屋里的人都睡死了,便撬开门闩,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扶桑屏气凝神,只听两位不速之客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竟然连孕妇都不放过,哪个妓院会花钱买个大肚婆回去?我看你砸手里怎么办。”
“我才不急着出手,我先找个地方把她养起来,等她生完孩子,把她和孩子分开来卖,一举两得,岂不快哉?”
“那她要是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呢?你还得替她收尸……”
“呸呸呸,乌鸦嘴!少废话,去把灯点上。”
被支使的那个人点亮了桌上的蜡烛,然后端着烛台来到床边。
扶桑面朝里侧躺着,晕黄的烛光只能照亮他的半张脸,却足以引起惊叹。
“果然是个大美人,单看脸根本看不出是个孕妇。”
“不只长得美,声音也娇软,叫起床来该是何等的勾-魂-摄-魄。”
“被你说得我都支棱起来了,不如赶紧把这男的处理了,咱们兄弟两个先尝尝鲜。”
“你现在不嫌弃她是孕妇了?”
“嘿嘿,我还没和孕妇睡过,想必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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